城牆上風很大,時七一上去就被風倒吹一個激靈。
捏著鼻子打了個噴嚏,他左右看了看,正好碰上從廁所出來的胖子。
胖子聽他說要換班,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明天就是假期了,他為啥要在城牆上吹冷風?回家陪媳婦不香嗎?被窩它不香嗎?
生怕時七反悔,胖子一看見他,就麻溜地順著他旁邊的樓梯下去了,臨走不忘拍拍時七的肩膀:“你來了就好,我這回家了,這兒就交給你了!”
時七嗯了聲,然後抬眼看著不遠處的人,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
頭一回乾這種事,說不緊張是假的。
赫爾背靠垛口凸起的地方坐著,長長的軍刀隨意地搭在曲起的那條腿上,一手執著刀柄,一手拿著塊布緩緩擦著鋥亮的刀身。
我全區最帥,我走路帶風。
時七在心裡反複默念好幾遍,才鼓起勇氣抬腳往那邊走了過去。
“隊長。”
赫爾回頭,先是一愣,然後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大衣把來人裹了個結實,接著輕皺了一下眉:“怎麼突然跟胖子換班了?”
時七想說我是來告白的,然而話到了嘴邊還是慫了。他低下頭,動了動腳尖:“我……我就來陪陪你……”
赫爾瞧著他凍得發紅的耳尖,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外麵冷,”他又拿過時七一直捏著的圍巾,仔細地給他圍上,無奈道:“以後穿嚴實了再出來。”
初冬的寒風繼續嗚咽著自城牆上掠過。
“知、知道了……”時七抬手摸了摸鼻子,聚了一路的勇氣突然就散了。
赫爾勾了勾嘴角,又坐回了垛口上,然後朝時七伸出手:“上來。”
時七被他拉著也坐在了垛口上,兩條腿搭在了外沿上。他低頭看了看城牆下方的黑暗,問了句很煞風景的話:“……萬一掉下去怎麼辦?”
“彆怕,”赫爾捏了捏他冰涼的手:“我不會讓你掉下去。”
時七最吃赫爾哄他的這一套,下意識就想再多聽兩句。他瞅著下麵幾乎直上直下的牆體,裝得有模有樣:“可是我恐高。”
“是嗎?”赫爾卻沒按照時七預想的說,低笑了一聲,他故作遺憾道:“那我們還是下去吧,可惜這裡視角最好,一會兒的煙花會……”
“……”時大爺立刻改口:“那個,其實不向下看也沒那麼可怕嘛……”
赫爾又低笑了一聲。
垛口寬一米多,足夠兩人拉開點距離並肩坐著;可時七是被拉上來的,此時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膝蓋碰著身邊人的膝蓋,肩膀碰著身邊人的肩膀——
赫爾的低笑近在咫尺,仿佛是貼著他的耳朵在笑。
時七的小心臟開始沒出息地撲通撲通狂跳。
太近了……這個距離太近了……
他不由得地有些僵硬,而赫爾卻仿佛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緊張,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抬手碰了碰他的臉:“臉都凍紅了,出來時急什麼呢?”
“沒急,”時七往圍巾裡縮了縮,嘴硬地小聲道:“就是忘了。”
“哦……”赫爾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聽什麼答案,但他現在就是想逗逗他:“連圍巾都忘了戴,還不急?”
時七鼻尖都埋到圍巾裡了,無力地辯解:“……沒急就是沒急……”
他乾嘛揪著這一點不放?他能說他是急著來告白嗎?
不能。
那他還問什麼問?要什麼自行車?
見再逗下去人就要生氣了,赫爾壓下嘴角的笑意,目光落在了遠處星空與黑暗交融的地方:“時七?”
“乾嘛?”
赫爾的目光依舊流連在遠方:“跟我說說……跟我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吧,好不好?”
“……”時七一怔,本能地偏了偏頭:“你想聽什麼?”
平靜而深沉的目光自地平線轉了回來,墨藍的眸子認真且專注地看著他:“想說什麼都行。”
我都想知道。
我想要更了解你。
受不住這麼近距離的對視,時七彆開臉,視線亂飄了好一陣後,輕咳了一聲:“咳……那個……我有一次去遊樂園的時候……”
“遊樂園裡有海盜船,”他頓了頓,單手比劃了一下:“就是那種特彆大的船,上麵能坐好多人。我媽暈這個,當時是我自己上去的。船一開始搖我就覺得有什麼不對,低頭一看,我的安全帶沒扣好。”
“……沒扣好?”
“嗯,”時七語氣裡帶上點莫名的嘚瑟:“要不是當年我靠著一雙金剛腳死死彆著座椅下麵的橫杆,你怕是見不到我了。”
“我媽休假就喜歡帶我到處玩,所以這樣的事情還發生過……挺多次。”
說到這裡,時七忽然想起什麼。
赫爾從小在實驗室長大,應該沒去過這些地方吧?
“……一次我去海洋館,那裡的鰩魚這麼大,鯊魚這麼大,但也有這麼小的水母。”他不自覺地開始邊說邊比劃,恨不得把見過的所有全都一股腦告訴赫爾:“我還在那兒喂過海豹。”
“海豹身上看起來滑溜溜的,但其實摸起來還挺粗糙……”
他越說越細,努力用語言彌補對方缺失的那一部分過去。
赫爾靜靜地聽著。
他的記憶就是從老楚先生的那條船上開始的,時七說的這些對他來說都很陌生,甚至有的地方他並沒有立刻聽懂。
但他既沒有打斷他,也沒有出聲詢問。
“……就是那種老樹,又歪又斜……”
從和家人出去玩,到和同齡的孩子上樹下水。
眼前的人連比帶劃,描述出一個個生動形象的畫麵,勾勒出一個個朝氣蓬勃的曾經……
墨藍的眼睛一點一點溢滿笑意,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個上躥下跳的男孩。
“……然後我就從樹上摔下來了,腿倒是沒摔斷,就是崴了腳,好幾天不能走路。”說到這裡,時七忍不住自己先樂得前仰後合:“還差點被鳥粑粑砸,你說我那時候傻不傻?”
眼前人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鮮活又真實。
赫爾又一次清晰地聽見了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
就這樣,也不知道一共說了多久,時七隻覺得嗓子被冷空氣灌得隱隱作痛,絞儘腦汁也想不出來什麼新鮮的往事了,這才抿了抿發乾的嘴唇——
也這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好像……是來告白的。
草,他剛剛是不是把自己過去那些煞筆蠢事抖了個一乾二淨???
反應過來自己都乾了什麼的時大爺:……這算我滅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