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又狼狽。
那天被墮化後的米迦勒從路西法懷裡醒來。
他那自從落到凡間後就變得伶牙俐齒的嘴難得沒有說出什麼尖銳的話語。
他臉色慘白,漂亮的金發已經變成銀白,金色的瞳孔變得猩紅。
他瞳孔顫抖著,顯然沒想到自己會在路西法懷裡醒來。
透過路西法滿載著惡意的番紅雙眸,米迦勒察覺到自己發生的變化,他伸手推開了路西法,站起來,狼狽的扇動著翅膀想要飛起來,卻又因為無法調動神力變得陌生。
羽翼隻能垂在身後,他痛苦的將指尖插入發絲。
當路西法伸手觸摸他的發絲時,他猛地攥住路西法的手將他摁在地上,衝他低吼:“你對我做了什麼,路西法。”
路西法欣賞著米迦勒憤怒的姿態,這張因為墮化褪去了聖潔變得妖豔的臉燃燒著憤怒像是綻放的、開放在地獄邊緣的曼珠沙華。
路西法愉悅的笑著:“如你所見,大天使長,噢,現在應該稱呼您為前大天使長,畢竟您已經不再是天使了。”
路西法的話語無疑刺激到了米迦勒。
米迦勒收緊了按著路西法手腕的力道,眼睛從深紅逐漸轉化為鮮紅,這是惡魔狂化的征兆。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拂起他銀白的發絲,代替了光環存在的魔角在頭頂浮現。
路西法卻像是沒有感覺到那徒增的壓力一般,他隻是愉悅的笑著,幾乎要扭曲的惡意在他眼底凝聚。
“米迦勒殿下,注意噢,你要狂化了。”路西法不慌不忙地提醒道。
聽了路西法話的米迦勒瞳孔猛地收縮,他閉上眼,眼底的通紅開始消退,隨即再睜開已是一片平靜,醞釀著對路西法滔天的恨意。
隻要米迦勒還認為自己是那聖潔的天使的一天,他就永遠不會狂化,哪怕他的身軀和靈魂都已經被路西法摧毀,他毀掉了米迦勒的一切。
他卻依然抱著那可笑的、已經洗不乾淨的驕傲,自命清高的以為他還是那光之君主。
再之後,惡魔嘛,總歸是要回到地獄的。而地獄是路西法的地盤,他等待著米迦勒來向他服軟的那一天。
然而米迦勒還真沒再回過地獄,他成為了一位獵魔人。獵殺惡魔、鬼怪以及所有地獄來客的獵魔人。
墮天使成為了一名獵魔人,如果不是發生在米迦勒身上,他會把這件事評為地獄的年度笑話。
直接接觸銀器會使得惡魔的軀體被腐壞,米迦勒戴上了特製的手套,卻依然會被腐化,他的手指已經化作白骨。
他遊蕩在人間像個幽靈,斬殺惡魔,但每當他的羽翼再度豐滿,他就會不死心的再次衝向天國。
曾有惡魔集齊眾惡魔的名字,來請命路西法將米迦勒斬殺,這是地獄眾多惡魔的請求,就連地獄另外兩王也來向路西法施壓。
然而路西法給出的態度是,讓他們儘情的去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兒。
甚至,他倒是希望他們能把米迦勒避入絕境。
他期待米迦勒這殘破不堪的靈魂還能堅持多久,最後破碎時,是否又會綻放出絕望又美妙的光。
當孤立無援時,他又是否會來求助自己呢?
然而並沒有,哪怕成為了墮天使,米迦勒的戰鬥力依然驚人,路西法毫不懷疑
路西法找了米迦勒很久,儘管哪兒都能聽到獵魔人的傳聞,但當米迦勒刻意避開路西法之後,他就會是最難找的。
純白的教堂樹立在林間,小徑邊開滿了玫瑰花,馥鬱又熱切,路西法恍惚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天國的玫瑰田一般。
他知道,他在這裡絕對能找到米迦勒。
於是他摘下一枝玫瑰,輕嗅它的芬芳,姿態優雅又有些許隨意,他含笑的聲音回蕩在這安靜的林間。
“貴客到訪難道不該出來迎接嗎?我親愛的米迦勒,還是說你就是這樣對待‘父神’教給你的禮儀。”
沒有回應,風吹過玫瑰花從,帶來馥鬱的芬芳和葉片摩擦的沙沙聲。
路西法輕歎了口氣,臉上愉悅卻沒有半點因為歎氣而消散,他抬起手,一團黑色的火焰在他手心燃起。
他眼神愈發深沉,自言自語道:“有了最漂亮的一朵玫瑰,這些庸俗的花兒不就像是劣質品一樣了嗎?”
“我有沒有說過,我其實很討厭天國的玫瑰田。”
路西法揚起手,一把銀製的小刀刺破空氣和路西法湧動的魔力擦過他的手掌,路西法側身躲過。
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從暗處出現,米迦勒摁住路西法的脖頸將他壓倒在玫瑰田裡,一把銀色的尖刀貼著路西法的脖頸狠狠地紮進了土地裡。
鋒利的刀口緊貼著路西法的脖頸帶來輕微的刺痛
不少嬌柔的花朵被路西法壓倒在地上,尖刺劃破了路西法的西裝,清晨半乾的泥土也蹭到了路西法的身上。
然而路西法卻沒有半點狼狽的模樣,至少對比身上摁著他的那人,他的確算不上狼狽。
路西法順勢卸去了力道,安安靜靜地躺在米迦勒身下。
他對待米迦勒總是萬分縱容,自從米迦勒來到人間耶和華不再擁有他之後,作為東道主,米迦勒殿下的哥哥,他總得對他親愛的‘弟弟’好一些對嗎?
他唇邊含笑,暗紅的眼眸盯著身上的墮天使,米迦勒雖有著同他相同的外貌,但墮化之後,他的頭發並未像絕大多數墮天使的黑色,相反,是銀白的顏色。
米迦勒背上背著雙劍,裹著一身破舊的鬥篷,鬥篷下掛著一係列銀色的刀具、或者一些瓶瓶罐罐的玩意,這些都是獵魔人的標誌。
摁著路西法胸膛的手被破舊的皮手套包裹著,透過布料,路西法感覺不到米迦勒手指的實感,恐怕米迦勒的手指早就化作了森色的白骨。
銀白的發絲垂在臉邊,未經過修剪的發絲參差不齊,不似以往那般柔軟。
唯獨那張臉,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和表情依然是輕而易舉就能讓路西法為他情動的過度淩厲的緋麗。
路西法有些恍惚,他記得米迦勒非常愛美,他的指甲總是修剪整齊,手指圓潤,他總是穿著天國最漂亮的那套禮服,雙手合於腰間,金色、垂入雲端的發絲如同絲綢。
即使是穿上軍裝,他也會小心的將每一個阻礙行動的配件掛到它們該在的位置。
米迦勒變了很多,他不再喜歡那些漂亮的衣服了,是因為他再也無法穿著給他那摯愛的、尊敬的父神看了嗎?
路西法本來很好的心情因為自己的想法變得有些微妙。
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米迦勒,慢條斯理的吐出問候:“早上好。”
“米迦勒,我想明白了。”
“你可以殺了我,你早就想這麼做了對嗎?在萬年以前。”路西法的眉眼彎彎,狹長的眸子更是透露出些許邪肆的魅惑。
米迦勒眯起眼,他按著刀刃的手幾乎因為用力過猛脫力,凝聚的殺意轉化為魔力令周圍的玫瑰全部凋零,他的眼睛充血滿懷殺意的盯著下方的路西法。
路西法——
路西法總能輕易摧毀他最真愛的東西。
他的家鄉、他那碾碎的傲骨,他的與生俱來的驕傲和早已破碎的信仰,他自己、他的路西法。
但也並不完全是因為路西法,米迦勒清楚,他被父神拋棄了,他在天國陷入沉睡,再度醒來便在路西法懷裡,以墮天使的身份。
無論他如何呼喚父神也得不到回應。
除去憤怒和憎惡之外,籠罩在米迦勒身上被掩蓋的、層層覆蓋下的是化不淨的悲哀,一些更深層的、無法被解讀,無法言語的原因。
突然的,米迦勒就感到一陣無力。
路西法癡迷的盯著米迦勒這雙被憤怒染的通紅的雙眸,令人沉醉的顏色,像是濃鬱的紅酒,這是他賜予米迦勒,隻有他能改變米迦勒,隻有他能讓米迦勒為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耶和華能做到嗎?
最終,米迦勒闔上眼簾,他收斂了憤怒,冷淡的對路西法說:“滾出去。”
路西法笑了,他想要的可不是從米迦勒口中得到這句話。慶幸的是,他總知道如何輕易激怒米迦勒。
他用脖頸輕蹭銀刃,毫不在意那尖銳的銀刃劃破了他的脖頸,帶著被聖水浸泡過的灼痛,黑色的鮮血從脖頸流出,順著白皙的脖頸流入被他壓在地上的凋零的玫瑰。
路西法的表情沉醉,宛若飲下過量的美酒一般醉熏。
他饜足地眯起眼:“但我不後悔,所以你該殺了我。”
“殺了我吧,米迦勒。”
米迦勒定定地看了眼眯著眼的路西法,他番紅的眼底飛快劃過一絲悲哀,隨即拔出銀器,起身打算離開。
路西法卻突然握著米迦勒的手,控製著米迦勒將刃紮向自己的心口,米迦勒連忙伸出另一隻手墊住路西法的心口,刀刃插進了米迦勒的手背,沒有流出一絲鮮血。
因為他沒有掌肉隻剩下了掌骨。
“你他媽真是個瘋子,路西法。”米迦勒抓著路西法的領口衝他大吼。
隨即低下頭,狠狠地咬上了路西法的唇瓣,這一口幾乎把路西法的唇瓣給扯了下來。
路西法不甘示弱地回咬,尖銳的犬牙劃破米迦勒的唇瓣,他們撕咬著彼此的唇瓣,黑血交織在一起,濃鬱的血腥味同馥鬱的花香混在一起。
無關情和愛,隻有發泄。
路西法緊摟著米迦勒的腰,忍不住悶笑出聲,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愉悅,他知道米迦勒的行為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朵傷痕累累的玫瑰終於被他拔淨了刺。
他早該知道的,對付米迦勒就需要一些非常手段。
絕望永遠無法折服米迦勒,但路西法清楚,他對米迦勒來說是特殊的,正如米迦勒對他來說是特殊的一樣。
所以傷害自己才是對付米迦勒最好的手段。
可笑的是他居然現在才知道,米迦勒是如此的‘愛’著他,正如他‘愛’米迦勒那樣。
米迦勒凝視著路西法,那雙眼眸裡垂下一滴黑色的血。黑血落在路西法的臉頰。
有人在說:“我恨你,路西法。”
聞言,路西法露出愉悅的笑,他從善如流的回複道:“我也是,我也恨你,米迦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