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沈嬈極其信守承諾,親自守著紅泥火爐,接連烹了一壺六安瓜片和一壺甜奶茶,又將宮裡帶來的餑餑放在銅製的小盤子,在火上慢慢烤。
那邊父子三人都是嘴刁的,皇陵的飯根本入不了他們的口,這會兒都圍在爐子邊等加餐。
連康熙都顯得殊為乖巧,沈嬈湊在他耳邊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帶著三個孩子出門呢。”
康熙絲毫不以為恥,轉著手中的青玉茶盞,自嘲道:“朕想得一盞娘娘親手烹的茶也是不容易呀,還得巴巴地跟著排隊。”
沈嬈一下笑了出來,確實她近來已經甚少烹茶了,此前胤礽借著生病,時常想東想西地提要求,沈嬈也願意慣著他,蘇出不少現代奶茶店裡流行的飲品給他解饞,至於康熙這邊,還真是吩咐一聲禦茶房就算儘心了,哪裡用得著自己動手。
兩個孩子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對也能感受到這父母之間輕鬆親昵的氣氛,心也跟著徹底放了下來,胤礽在康熙麵前更放得開些,這會兒胤禛一同踢了靴子,在榻上歪著,等餑餑烤好了還得沈嬈親自端了送過去。
許是才想過自己年幼時對父母垂愛的渴望,康熙此時對著兩個孩子格外寬縱,沈嬈瞧著有趣,等下一回糕餅焦香酥脆,散發出甜甜的香氣時,她便將盤子送到康熙手邊。
康熙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抗拒地皺了皺眉,這不是他喜歡的味道,說來可憐,他愛吃的椒鹽餑餑還沒輪上呢,先烤的都是那兩個臭小子喜歡的蛋奶香氣的。
沈嬈一笑,誰叫你吃了。
“端過去。”她輕聲道。
康熙抬眼看她,滿臉寫著不可思議,連榻上那兩個正拿著象棋當積木壘的也看了過來,沈嬈抬抬下巴,拖著玉盤的手支在他麵前,水潤的眸子安靜地注視著他。
康熙又轉頭看向那兩個小的,胤礽愕然之下一腳踹翻了好不容易壘起來的象棋子,正趴著榻沿兒,灼灼地盯著這邊動靜,胤禛經過之前的事兒似乎更怕他這個阿瑪了,但也縮在胤礽身後探頭探腦的。
他能想象到此時的自己同沈嬈,落在他們倆個眼裡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因為那正是年幼最期盼的畫麵,康熙笑笑接過麵前的食盤,站起身來端到軟塌上的小炕幾上。
“忙活半天,壘出個什麼來了?”
大約是實在做不來這伺候人的活計,康熙放下盤子後握拳抵在唇邊清咳了聲,指著那堆象棋子問道。
“長城……”胤禛糯糯地開口道。
康熙神色淡然地問了句:“胤禛很喜歡長城?”
“沒有,就是路過見了,覺得十分逶迤,故而搭了玩的。”胤禛一板一眼地答道。
胤礽則爬到炕幾邊上,朝沈嬈眨眨眼睛,一臉壞笑地捏了塊餑餑放進嘴裡,似乎是要好好享受一回他皇阿瑪的“服侍”。
沈嬈笑著那手指點他,這皮孩子且等著一會兒挨收拾吧。
果然康熙回過頭就看見胤礽拿著餑餑在那兒笑得得意,也禁不住笑了出來,但是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臭小子,來,說說你對長城怎麼看呀。”
胤礽趕緊爬起來一本正經道:“當初咱們八旗的鐵蹄就是踏著長城的關,可見這東西沒什麼用處,若是白給還行,可秦築長城以來,漢、唐、宋、明哪朝不用再興工勞役地修補,費了那麼多心力、搭了多少銀子不說,隻說勞工的人命,填在裡頭的還少嗎?然而元破宋,我大清取明朝而代之,那萬裡長城不也隻能乾看著嗎?”
康熙聽著兒子自得的語氣,再看當初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娃娃,已然是少年模樣了,他朗笑幾聲繼續道:“那太子以為不修長城又該以何設防務呢?”
沈嬈聽見這話,無奈搖頭,這對父子才說了幾句話,怎的又拐到政事上去了?
她能看出來康熙也是極力想當好一個父親的,不僅是對太子,他雖看重胤礽多些,但是對其他孩子也是極為關心的,放在現代又有多少父親,能每天都幫孩子檢查家庭作業呢?然而他做到了,日理萬機不是一句話,可他寧可晚上多熬一會兒,也會每日親自過問阿哥們的功課,一日如此不稀奇,難得的是日日如此、一日不輟。
可有時候他對孩子的關心又未必真能叫他們覺得舒服,這人自己就從沒被父親關愛過,等他當了父親自然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去愛孩子。
沈嬈緩緩垂下眼,不去想這些,不過看胤礽的樣子,似乎已經很習慣這種父子間的相處模式了,甚至這對他來說,這種帶有教導性質的考較,比單純的玩樂更有意思。
“皇阿瑪曾說過形勝固難憑,在德不在險。隻有廣施仁政,還利於民,自然會受百姓愛戴,如此才算真正的江山穩固。”胤礽應答如流。
康熙卻笑著搖了搖頭:“仁政?廣施仁政說到底是個知易行難、道阻且長的事兒,這萬裡江山不能隻寄托在一句所謂仁政裡,太子再想想,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胤礽皺了皺眉,有些不確定:“嗯……其實依兒子之見,皇阿瑪此去多倫諾爾,其實就是在“修長城”,隻是咱們的長城修的更遠,不止盯著關內的富庶罷了。”
康熙眼睛亮了亮,臉上的笑意也深了幾分:“哦?那我兒細講講?”
沈嬈看著胤礽對康熙這種特殊的親子活動樂在其中的樣子,隻能感歎基因的神奇,然而轉頭又見胤禛也聽得一臉興致勃勃,又不禁感歎起這基因的坑人來。
這兒子不上進的苦惱,一群兒子太上進了,同樣讓人為難呀。沈嬈隻盼著胤礽的太子之位能一直穩固,就像之前的恭親王常寧一樣,隻要康熙穩穩坐在龍椅上,他不敢一絲不臣的心思,隻在他虛弱不堪時,才會野心膨脹。
倘若胤礽儲君的位置始終固若金湯,那他那些各逞本事的兄弟們,就有得自覺把爪子收好了。
“收回漠北蒙古實際意義決不在於給咱們大清,添了多少子民,增了多少土地,而是為漠南蒙古設立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而漠南蒙古又是關內的屏障,層層防衛就好似無聲的長城一般,此次痛擊噶爾丹使他暫時退回漠西一帶,但……”胤礽偷瞄康熙一眼道:“遊牧特性使然,等漠西一帶水草不豐之時,他必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就是喀爾喀蒙古已在我大清治下,誰當汗王不就是皇阿瑪一句話的事兒嗎?他們能不賣命?”
胤礽說完笑得有些狡猾,仿佛已經看見喀爾喀為了汗王、親王的位子,爭的頭破血流的場景了,這話正說到康熙心坎兒裡去了,他大費周章、不遠萬裡地前往多倫,豈是為了那一城一池的利益。
康熙嘴角噙著笑:“說的不錯,可你方才猶豫了一瞬,是在想什麼?”
胤礽有些赧然:“咱們的老祖宗一樣是遊牧出身,兒子怕……皇阿瑪覺得兒子這是忘本。”
康熙笑著摸摸他的頭:“那你自己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