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班第叩見阿木古朗汗”
一個身著蒙古傳統服飾的彪形大漢還沒見到康熙的麵遠遠就跪了下去,行三拜九叩大禮,口稱的阿木古朗汗是蒙古這邊對康熙的尊稱。
阿木古朗在蒙語中是“平和寧靜”之意,是對康熙年號的意譯。
康熙叫梁九功把人扶起來,又親自撩開簾子下了禦輦,來人是科爾沁中旗的紮薩克和碩親王,這一支最先進封還要追溯到崇德元年,皇太極賜巴圖魯郡王爵位,先帝在位時進為和碩親王、世襲罔替,算是科爾沁王公中數一數二的人家了。
如今前來拜見的班第已經是第三代紮薩克和碩親王了,也姓博爾濟吉特,和如今的老太後、當年的孝莊文皇後都多少沾了些親。
因著前來拜見的人中數他身份最為尊崇,康熙親自陪著他來到了太後的車輦前。
班第不是空手來的,科爾沁汗之前說過的,要進獻給康熙的近百匹駿馬就是由他帶過來的。當然,馬匹都放在不遠處的牧場上,不會隨身帶著,可他身後的妙齡少女卻是始終寸步不離地跟著的。
太後見到娘家人,麵上帶著和善的笑,然而這份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有種故作開懷的感覺在,畢竟她年少離家,彆說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了,就連嫡親的兄弟姊妹隻怕也是對麵不識了。
然而皇上的後宮中沒有位分高的蒙古後妃,所以他需要自己這個太後,來顯示滿蒙之好,來顯示愛新覺羅氏與博爾濟吉特氏的累世相傳的兩姓之好,而娘家這邊也需要她這皇太後,來顯示科爾沁部與其他蒙古各部的不同。
所以對著這個初次見麵的班第,她必須是歡喜的、親近的。幾人正虛應著,說些問候關懷的話,就聽見外圍一陣喧鬨,梁九功告了罪出去查看,不一會便苦著臉回來了,趴在康熙耳邊低語幾句。
康熙麵色瞬間沉了下去,原本放在膝上的手倏然攥緊。
太後看出他的異色,貼心地說道:“皇帝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這兒陪著,哀家有他們陪著就行了。”
康熙起身向太後躬了躬身:“多謝皇額娘體諒。”說罷又對紮薩克親王點了點頭才快步出去了。
他這一走紮薩克親王反而鬆了一口氣,清廷皇帝雖然待他雖也算和氣,但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就叫把他想說的話全堵了回去,如今正好借這個機會同太後合計一二。
“恩綽,快來,讓你姑奶奶瞧瞧”班第親王一臉急切地招呼女兒過去。
太後卻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隻看了一眼,勉強笑著誇讚了兩句,就不再多言了。
那位閨名恩綽的小少女顯然是特意打扮過的,一身火紅的裙裝嬌俏可人,烏溜溜的大辮子垂下,襯著靈動的眉眼,有一種很自然的美感。
的確是草原上難得的美人了,至少比她、比當初的廢後都要美麗太多了,然而龍椅上的人不喜歡蒙古妃嬪,豈止是因為相貌。
更何況,恩綽的這份美貌,在後宮裡還真排不上號去,莫說那位姝豔無雙的皇貴妃了,就是那些隻見過皇上一兩麵的庶妃裡比她出挑的也不知凡幾了。
班第父女因為太後稍顯冷淡的反應有些尷尬,他出言解釋道:“原也沒敢多想,隻是實在不知該如何孝敬,這不就想著她若是個有福的,就叫常伴您身邊伺候,自己人您用著總比外人放心些不是?”
“哀家都這個年歲了,耽誤孩子做什麼,女孩子的好年華就那麼幾年,沒得耽誤了花期。”太後隻裝作聽不懂班第背後的深意推辭道。
班第也是個臉皮厚的:“不耽誤不耽誤,京裡天大地大,也叫她漲漲見識。”
太後臉色也放了下來,冷淡道:“沒什麼好見識的,宮裡的天地,就那麼大點,不是什麼好去處。”
這就算是把拒絕的話攤在明麵上了,班第父女啞然,太後也歎了一口氣,又轉頭問跟著自己的嬤嬤:“知道皇上是因為什麼走的嗎?”
那嬤嬤答道:“聽說是皇貴妃娘娘騎了萬歲爺的馬,帶著四阿哥,跟太子詐馬去了。”
太後一笑:“她倒是好興致,皇上說許貴妃騎他的禦馬了嗎?”
那嬤嬤打從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就跟在她身邊伺候了,這會兒瞬間明白了太後的意思朗聲道:“那可沒有,聽說萬歲爺接見眾王公之前,還特地叮囑了娘娘不許騎呢。”
“哦?那皇貴妃這可算是抗旨了吧?”太後繼續問道。
這話嬤嬤卻不敢接了,隻班第父女心中疑惑,完全不明白太後問這些做什麼?那皇貴妃就算是抗旨,同他們又有什麼乾係,她若是因此失寵,反而對自己更有利呢。
太後看著這父女倆一頭霧水的樣子一哂,問道:“紮薩克親王,你說皇上會怎麼處置皇貴妃呢?”
“啊?”班第一愣,茫然道:“臣雖遠在蒙古但也聽說過,這位皇貴妃又深受皇恩,隻是抗旨不遵乃大罪,就算皇上顧惜娘娘,大約也要懲戒一番,以儆效尤吧。”
太後淡然一笑:“那你們去替哀家瞧瞧吧。”
班第父女雖不解其意,但太後的話就是懿旨,隻得由老嬤嬤引著去了。
這邊不同於京中,沒有馬場,天高地闊處處都是跑馬的好地方。那母子三人簡直是玩瘋了,不過沈嬈到底是大人心中有數,並不敢離車隊太遠了。
可是康熙從太後的車架上下來時,還是遠遠隻看見兩個黑點,若不是前來報信兒的小太監指給他,幾乎發現不了。
康熙深吸一口氣,隨手拉過身旁一匹馬就跨了上去,等隨侍的太監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沒影兒了。梁九功急得直跺腳,趕緊指揮身邊的侍衛跟上。
康熙騎著馬越追越近,直到能清楚得看見那三人都安安穩穩地坐在馬上,他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三人的笑聲和馬蹄聲此起彼伏,胤礽始終落後兩個馬身的距離,正不滿地叫囂著。
老四也漲了膽子,從沈嬈身前探出頭來,拿食指在自己肉嘟嘟的臉蛋上劃過,似乎是在嘲笑他太子哥哥,可就是這一回頭,卻正撞上康熙銳利的眉眼。
胤禛驚呼一聲,飛快捂住自己的嘴巴,康熙也跟著心裡一緊,生怕嚇著沈嬈跟胤礽,再害他倆摔著,當即將兩指抵在唇上,吹了聲響亮馬哨。
先景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立即放緩了腳步,甚至鬨著掉頭往回跑,沈嬈勒緊韁繩,單手護住胤禛,回頭看去。
胤礽瞧見這邊的動靜,也連忙勒馬,轉頭瞧見他皇阿瑪隻覺得心裡咯噔一聲。
沈嬈看見康熙後,也暗暗有些後悔,看他的樣子彆是搶了侍衛的馬追來的吧,她韁繩一鬆,先景就噠噠地朝著康熙跑去,行至身前,卻被康熙瞪了一眼。
它也當真是靈性,當即就嚇得不敢再動了,乖乖站在原地等沈嬈他們下馬,胤礽因為之前跑得慢,所以過來的比她們還快些,這會站在馬下,張手接過沈嬈遞下來的胤禛。
康熙也下了馬,一言不發隻冷冷看著三人,結果沈嬈翻身下馬時,先景突然一動,沈嬈腳下的馬鐙瞬間脫了力,她一把攥住韁繩想以此借力,卻被先景又一甩直接跌了下來。
沈嬈嚇得閉緊了眼,卻被康熙一把抱住,他肌肉結實,抱著沈嬈的時候又著急,一時忘了輕重,兩條臂膀勒得她生疼。
她這點斤兩對康熙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他腳下沒動一下,便穩穩接住了她,但是沈嬈想到還有兩個孩子在,一時臉燒得通紅,急忙掙紮著要起來,結果額頭正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
沈嬈顧不得喊疼,狼狽地從他身上下來,腳觸到柔軟的草皮時才想起來抱怨:“爺還不如不抱我呢,就是真摔在地上,隻怕也沒這麼疼……”
她說這話時,好不可憐,額間紅了一下片,杏眼水汪汪地盈著淚,康熙一肚子斥責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倒被她先一頓搶白。
“胡鬨!”康熙虎著臉訓了一句,看著對麵這三人一馬,都不知該先罵誰好了。
胤禛還有些畏懼地往胤礽身後閃了閃,胤礽卻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皇阿瑪我們知道錯了,在這兒騎馬真過癮!”
沈嬈一邊揉著額頭上的紅腫一邊乖巧道:“我也知道錯了……我是看它也沒反對才騎上去的,我很小心的,不會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