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1 / 2)

時值五月初二,這場朝廷籌謀已久的盛大會盟終於開始。

喀爾喀蒙古三大部落和內蒙四十九旗王公貴族,以康熙的禦帳為中心,眾星捧月,四麵環繞。

不到辰時,以裕親王福全為首,大清的親王、貝勒、貝子、台吉俱列坐於左側,喀爾喀蒙古的汗王、濟農、諾顏、台吉等俱列坐於右,人數之重,不下於千人,與大清這邊的等級分明不同,喀爾喀蒙古王公都是環列而坐的,就連所謂的土謝圖汗也隻是泯於人群中央,看不出絲毫的特彆來。

這若是放在以前,胤礽隻會以為是喀爾喀蒙古蠻荒無禮,不似中原人講究座次,可經過昨晚康熙的點撥,他越看越覺得那些濟農、諾顏分明就是故意的,可見這個土謝圖汗在喀爾喀的地位十分不穩呢。

卯時三刻,康熙一身明黃色納紗繡十二章紋龍袞,乘六馬鑾駕,至禦營升坐,左右各九名奏樂官,一人握住一把半人高的牛角號同時吹奏,一時嗡鳴震天,久久不散,鳴號後,鼓樂齊奏,起“太平章”。

隨後有鳴禮官宣召土謝圖汗等人入帳,理藩院的官員早在十天前,就已經把覲見的禮節教給他們了,這些人野性難馴,尤其是那個土謝圖汗此前更是在葛爾丹與大清,甚至沙俄間反複橫跳過多回的,狡猾如狼的草原人本還想耍個花招,可對上康熙那雙黑沉沉的鳳眸,沒來由感到一陣威壓,讓他不由自主地按照先前學過的規矩,向那位大清皇帝行三跪九叩禮。

見到土謝圖汗乖乖跪了下去,一旁的鑾儀衛偷偷鬆了一口氣,康熙卻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嘴角,神情不似滿意,甚至有點可惜。

之後康熙按照進樂、進茶、進酒的程序,分批朝見那些喀爾喀蒙古王公貴族,身穿蒙古傳統衣袍的汗王、濟農,都以標準的君臣之禮跪接了康熙的禦酒。

禦帳雖大,但至多也就容納四五十人,遠達不到康熙希冀的規模,所以他並沒有急著向土謝圖汗問罪,反而言笑晏晏地邀請這些蒙古王公前來觀賞他們從大清帶來的奇珍異寶。

禮部官員一部分帶著這些蒙古人參觀,另一部分已經在如火如荼地準備著接下來的晚宴了。

那些千裡迢迢帶來的寶物終於有機會一見天顏,其中最叫蒙古人震撼的是一座數十丈高的鎏金大佛,而最令他們新奇的還是那兩頭被沈嬈吐槽過多次的大象。

康熙站在大佛下,沒理會竊竊私語的眾人,隻對著喀爾喀活佛哲布尊丹巴微微一笑,這個哲布尊丹巴正是土謝圖汗的親弟弟。

在漠北這片草原上,藏傳佛教與薩滿的爭鬥屢世不止,土謝圖汗是喀爾喀世俗意義上的首領,而活佛哲布尊丹巴則是部民們信仰上的主宰,為了壓製自己那個野心勃勃的弟弟,土謝圖汗一直致力於靠提升薩滿教在喀爾喀的影響力,來鞏固自身統治。

然而哲布尊丹巴可是在最初土謝圖汗意圖帶領喀爾喀王公投奔沙俄時,堅持舉旗投清的關鍵人物,可以說如今大清對喀爾喀的實際占領,活佛哲布尊丹巴的功勞要遠遠大於土謝圖汗,隻是礙於對方仍舊是喀爾喀名義上的最高首領,不得不事事退讓一射之地罷了。

康熙此舉對推廣藏傳佛教的意義有眼睛的都能看見,而這對於哲布尊丹巴提升自己在喀爾喀的影響力也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前來觀禮的牧民,被侍衛們攔在幾裡外,他們看不清裡麵到底是個什麼情形,隻見到一座渾身沐浴著聖光的金佛遠遠矗立在那兒,巨大的蓮花佛手張開,寓意永遠蔭蔽他的信徒,他們紛紛驚呼出聲,又匆忙跪下,五體投地,比那些蒙古王公跪拜康熙時虔誠得多。

哲布尊丹巴看著遠處紛紛跪倒的信徒,明白今日過後,隻憑著這尊佛像,他在喀爾喀蒙古地位便能再上一個台階,蒙古人不善建築,那些一輩子沒出過草原、沒讀過書的牧民們不會明白,這看似神聖的佛像其實不過是一堆泥石瓦砂,經過匠人的雕刻成了佛,他們隻會以為這是神的旨意。

他朝著大清皇帝深深揖了一躬,聰明人明白比起虛無縹緲的神佛。眼前這個男人才是真正的主宰,康熙在這短短半日裡,顯露出的城府與手腕,更讓他確信自己當初沒有投錯人。

康熙雙手攏在身前,沒有繼續同這些人客套便叫了散,隻說晚上他還將設宴款待眾人,相信在見識了大清的富庶後,他們回去還且要好好商量一番呢。

是夜,巨大的篝火旁,一天之間建起了數百頂豪華的帳篷,蒙古的傳統美食和從中原帶來的珍饈,紛紛被陳到這些蒙古王公的條案之上。

康熙換了件石青色雲錦九龍袍坐在最上首,沈嬈被安排在他右手邊的位置上,另一邊是同樣身穿朝服的皇太後。

沈嬈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盛會,還坐在這麼靠上的位置上,難免有些緊張。她麵色不變,素白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摩挲著身前的朝珠,碩大的東珠掛在頸間,珊瑚間青金石珠串交叉盤於胸前,本來就有些錯雜,被她這麼一繞,居然纏到一處,形成一個死結,怎麼也解不開了。

沈嬈有點著急,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好在這時康熙突然開口,一句話就把全場的注意力徹底吸引了過去。

“土謝圖,你可知罪?”康熙兩指撚弄手中玉杯,沉聲問道。

突然被點名的土謝圖汗麵上一僵,可想到白日裡那尊大佛以及哲布尊丹巴那得意的神色,他不得不走到堂前,徑直跪了下來:“阿木古朗汗在上,臣土謝圖知罪。”

康熙一口飲儘杯中酒,神色淡漠道:“那就準你當著眾王公的麵,具疏請罪。”

他話音剛落,就有理藩院的官員將土謝圖汗此前已簽字畫押的請罪奏章呈了上來。

土謝圖汗心中暗恨,清廷皇帝這是要把他的麵子當著眾人撕下來用腳踩,然而事到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縱然他此時硬氣一回,拒不認罪,康熙大可以拿著他此前的認罪詔書,將此次戰禍都推到他頭上,另立哲布尊丹巴為王。

此前的一念之差,隻是沒想到清廷皇帝會將事做得這麼絕、這麼滴水不漏,如今再不甘,卻也隻能按照人家提前設計好的路走下去了。

土謝圖汗心一橫,跪地叩首後接過詔書,一子一句念了出來,這請罪奏疏經過理藩院的潤色,僅僅是細枝末節字句上的改動,連起來的意思卻差了很多,偏偏土謝圖汗此時早已心亂如麻,根本想不起原本的詞句來,隻能照本宣科地讀完了整篇奏疏。

土謝土汗認罪後,整個營地上落針可聞,大清這邊的官員各自交換著眼神,俱是欣喜之色,喀爾喀蒙古的王公們神色就精彩得多了,有暗自不忿者、有深感蒙羞者,還有因為看出了土謝圖汗地位不穩而麵露興奮之色的,總之是各懷心思,卻沒有一個願意冒頭的。

康熙這才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來,他接著土謝圖汗的話總結道:“喀爾喀蒙古此番動亂,概由爾違誓興兵所致,此乃爾一人之過,然今喀爾喀蒙古雖窮困已極,尚能憶朕舊恩來歸,如今又主動具疏請罪,其心可彰,朕亦願寬宥其罪。”

土謝圖汗心裡一鬆,以為到了這一步,自己的事終於算是就此接過了,可康熙卻又轉頭叫鑾儀衛帶上個人來。

那人也是在坐眾王公的舊相識了,居然是此前喀爾喀內亂中,右翼首領劄薩克圖汗的親弟弟,劄薩克圖汗已在此前的內訌中,被土謝圖汗斬於亂軍之中了,隻沒一個留意,就叫他的親弟弟在混戰中逃走了,卻不知怎的,居然又被康熙找到了。

此人名叫妄紮卜,此時一身寶藍色蒙古袍,麵白體寬,雖說是淪為了康熙帝的階下囚,但氣色瞧著卻比那些剛從沙場上死裡逃生回來的喀爾喀王公要好的多。

妄紮卜被帶上來,第一件事便是恭恭敬敬地給清廷皇帝行了個標準的君臣之禮,康熙對他的態度也遠比對土謝圖要和善許多。

“咱們蒙古與大清是累世之好,從□□爺打天下的時候起,你們出人出力、借糧借馬,為大清江山的奠定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不僅是朝堂之上,幾代的滿蒙聯姻,更是讓咱們在血脈上也有了扯不斷的聯係,咱們是一家人。”

康熙說完掃過在場眾人的表情,勾了勾嘴角繼續道:“今日諸位王公既尊朕一聲大汗,朕也就腆居一回家務官,此前戰亂致部民流離失所,尤其是右翼損失慘重,為了平緩右翼部民的傷痛,朕決議策妄紮卜為親王作為彌補。”

此話一出,營地上頓時一片嘩然,尤其是土謝圖汗的追隨者,左翼王公們齊齊皺了眉,爵位不比其他,他們是小部落,為了活命投清時,就已經做好把麵子扯下來的準備了,然而卻不願意將實在的好處也獻出去,正如康熙所言喀爾喀如今是窮困已極,本來就不大的飯碗,還要再多個人爭,這叫人豈能甘心,有脾氣暴的已經開始低聲抱怨起來了。

可康熙卻跟沒聽見一樣,親自斟了一杯酒送到土謝圖汗手裡,又命人給妄紮卜也倒了杯酒,叫兩人共飲一杯,前仇舊怨共泯。

康熙話說的漂亮,叫人連個反駁的機會都沒有,且他給自己親自斟酒的區彆待遇,叫土謝圖汗十分滿意,經過這幾天大起大落的折騰,土謝圖汗麵對康熙此刻這一小小的禮遇,竟由衷升起幾分皇恩浩蕩的感激之情來。

他接過康熙遞過來的酒水,衝妄紮卜舉了舉杯,妄紮卜也上道得很,當即又按照蒙古人拜見部落汗的禮節,右手附在胸前深鞠一躬,給足了土謝圖汗麵子,土謝圖汗當即大樂,兩人共同舉杯,撫掌大笑,還真有幾分恩仇儘泯的意思。

底下的哲布尊丹巴看著眼前這一幕,對側身站在一旁,一臉雲淡風輕的康熙帝又多了幾分畏懼。

至此康熙今日所要達成的目的,俱已功成,他施施然走回禦座,心情頗好地接受那些蒙古王爺和朝中大臣的敬酒。

酒過三巡,夾了一筷子炙羊肉,隻選三個月大的小羊後腿上最嫩的一塊肉,現吃現宰,隻撒些精鹽,卻比宮裡禦廚特意炮製的精致菜肴還要鮮美。

“這羊肉不錯。”他吃了一口,對跟沈嬈說道,想叫她也嘗嘗,誰成想一轉頭卻看見她桌上的盤子都空了好幾個了,康熙不禁失笑:“朕是平日裡沒給你飽吃不成?怎的就餓成這樣了。”

沈嬈心說,你們是又喝又聊的,我在這兒乾坐著,不吃點東西還能乾嘛,而且一路上吃了快半個月的“乾糧”了,能不饞嗎?

沈嬈笑笑,沒理會他的調侃,反而建議道:“那道羊湯也不錯,皇上您嘗嘗?”正說著話,就見有小太監端上個精致的粉彩小蓋碗來,康熙掀開碗蓋,原來是一小碗薄薄的麵片,上麵點綴著幾根翠綠的沙蔥絲,看起來很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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