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朕小時候很羨慕曹寅,因為他可以一直住在曹家,不用回宮。”
康熙語氣平淡地說了道,隨後又還頗有閒心地夾了一筷子酥肉放在他以往最喜歡的牛骨湯裡,細細嘗了才對沈嬈說道:“還是你點的辣茄湯有滋味。”
沈嬈心裡一哽,卻還是笑著在牛骨湯裡放了兩塊蘿卜:“那您再嘗嘗蘿卜,這要是放在辣鍋裡煮,撈出來的時候都掛著牛油,可就沒法吃了。”
康熙應了聲好,聽話地撂下筷子,安靜地盯著湯裡翻滾的蘿卜等,看起來乖得不得了。
沈嬈心裡軟軟的,垂下眼不去看他,聲音卻比窗外落雪還要溫柔:“那還想吃什麼?”
康熙很認真地想了想:“再下點鹿脯,要辣的,白菜放在竹鬆雞湯裡。”還真是不客氣,沈嬈輕笑了下搖了搖頭,又挽了袖子,按他的要求布菜,早在說起董鄂氏一家的時候,就叫侍膳的宮人都下去了,如今這位天潢貴胄,隻能自己一人伺候著了。
康熙喜歡看她挽袖的樣子,寬大的馬蹄袖緩緩翻折,露出裡層精致的纏枝花卉繡樣來,手腕纖細卻不顯得嶙峋,相反骨肉勻停得很,膚色白皙,當真猶勝窗邊皓雪。
這樣想著,在沈嬈將燙好的青菜放到他碗裡時,便沒有拿筷子,反而握住了人家的手腕,拇指在瑩潤的皮膚上輕輕摩挲。
“你的護甲呢?”康熙低聲了問句,這時候才發現好像許久沒見她戴過護甲了,手上腕上也沒有多餘的飾物,以往金的玉的、手鐲手鏈換著戴,幾乎每一天都不重樣,這會兒卻隻剩了個紅玉髓的戒指,雖說素手朱環,也彆有一番韻味,卻和她平日的習慣不太一樣。
沈嬈偷偷瞄了眼他的下巴,沒說話但意思卻是明擺著的,兩人就算不吵架,也免不了摟摟抱抱的,那些鎏金鑲寶的首飾固然漂亮,卻也怕再劃到他,所以每次見他之前便都摘了。
康熙順著她的眼神,明白過來後低聲笑了下:“哪用得著這麼小心,朕又不是小孩子了。”
這話本沒什麼,隻是這時候說起卻叫沈嬈覺得心裡一片酸澀,在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又有人這麼小心過他嗎?
康熙沒注意到她一時的僵硬,反而很喜歡被這樣小心翼翼地珍視著的感覺,他揉捏著沈嬈的手腕,隨後大手緩緩往上,順著她寬大的馬蹄袖口摸了進去。
“突然不想用膳了。”康熙湊到她耳邊小聲道。
本以為她會躲或者佯怒了叫他彆鬨的,然而沈嬈聞言卻突然側過頭在他唇上親了親,從善如流道:“那就不吃了。”
康熙一愣,本就是在逗她,畢竟才做過一次,她又懷著身子,他還真不敢像之前那樣胡鬨,笑了下抽回手道:“逗你呢,剛不是還說餓了,好好用膳吧。”
沈嬈心裡發堵,早就沒了胃口,想著他心裡定然也不會好受到哪裡去,乾脆直接拉著他,往窗邊的明榻走去,堅持道:“現在不想吃了,待會餓了再叫膳,也來得及。”
康熙跟著她,讓走就走、讓坐就坐,當真是聽話得緊,沈嬈叫了人撤了菜,等奴才們端著一盤盤幾乎沒怎麼動過的精致菜肴魚貫而出之後,又嫌棄屋裡有味道,親自支了菱花窗子。
“萬歲,雪停了。”沈嬈沒回頭,隻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色,輕笑著說道。
康熙也看了過去,雪後的夜色格外疏朗澄澈,隻夜風太過寒涼,他從身後環住沈嬈,溫聲叮囑道:“彆在窗邊站太久,落雪不冷化雪冷,當心吹著了。”
沈嬈放鬆地往後一靠,把全身的重量都賴了到他身上,又摸了摸勒在自己身前的大手,讓他感受到自己手上的溫熱後,笑道:“應該還能撐一會兒呢。”
康熙聞言,便知道她這是還想再看一會,便又把她往懷裡緊了緊,問道:“真這麼喜歡外麵的景色,就叫他們拿大氅來,朕陪你出去逛逛?”
沈嬈搖了搖頭,等屋裡鍋子的氣味散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合攏了窗子,在他懷裡轉了個身,直直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不想出去,您和我說說話吧。”
康熙沉吟片刻,歎了口氣:“是朕不好,平白無故的提這些糟心事做什麼,惹得你飯都沒吃好……”
沈嬈睇了他一眼,故意道:“那您就好好說話,可彆再拿這種話來氣我了。”
康熙低聲笑了笑,柔聲道:“那還是說了的好,不然又要教訓朕了是不是?得虧皇貴妃這會兒心疼了,都舍不得惱朕了。”
神色甚至帶了幾分幼稚的得意,沈嬈見了笑著,在他臉頰上親了親,也不逼他一定要說出些什麼來,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情緒究竟要怎樣排解才好,或者說能不能排解。
畢竟,他與自己是不同的,自己從心裡就沒有把鄂漢夫婦當做父母過,她的父母始終是現代那對平凡的夫妻,她爸媽都是老師,一個教物理、一個教語文,不同於這一世的顯赫富貴,一家人住在不到七十平米的小房子裡,卻過得極為幸福。
作為家裡獨生女,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她幾乎得到了所有家人毫無保留的愛。
父母都不必說,她小時候可以天天騎在爺爺脖子上出門逛街買冰棍;奶奶會她在上大學時,把自己的退休存折偷偷塞到她的行李箱裡;姥姥會因為她一句不愛吃蔥,戴著老花鏡把湯裡的蔥花一點點挑出來……
沈嬈輕輕吸了吸鼻子,她確實有點想家了,想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家了。
康熙抱著她,輕輕搖晃,連安撫繈褓小兒的招數都用上了:“好孩子,不哭啊,你不想見他們,朕就傳旨把鄂漢放到外任上去,再不許他們進京,要是還不解氣,任憑你想怎麼處置,就算把他們都殺了,朕也依你好不好?不哭了。”
沈嬈閉了閉眼,淚水在康熙明黃的朝服上氤出一片濕痕來,這個傻子,有這麼哄人的嗎?沈嬈心裡埋怨道,不明白為什麼他表達情意方式永遠這麼“與眾不同”。
就是因為從沒被人疼愛過的緣故嗎?沈嬈想到這兒心裡突然疼了下,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那太皇太後對你好不好?”
康熙知道她想問什麼,如實道:“皇祖母對我……很滿意。”
“滿意……”
沈嬈輕輕咀嚼著這兩個字,不是不好,隻是所有的好,都是有條件的,順治可以不要天下也可以對親孫兒下殺手,這些都不能影響太皇太後要護住他的決心,可康熙必須是合格的皇帝,必須讓她滿意,才能得到她的“疼愛”。
“那時候,皇祖母很喜歡把我們幾個皇子叫到一塊去,說是請安聊天,但幾個兄弟在一處,麵對的又是大權在握的皇太後,難免就有了考較的意味,每次都是朕答得最好,不說常寧他們了,二哥比朕還大幾歲呢,也總是躲在寧愨太妃懷裡,久而久之,皇祖母就最喜歡朕了,說朕進退得宜、沉穩有識,有帝王之相。”
康熙說完兀自笑了笑,還故意逗沈嬈:“怎麼樣?朕從小就比彆人厲害,是不是?”
沈嬈重新把臉埋在他胸口,偷偷撇了撇嘴,心道,那是人家寧愨太妃肯護著裕親王,你倒是想叫佟妃抱你呢,隻是你一旦做得有一點不合乎她的期望了,她肯定又要罵你了。
“去他媽的。”沈嬈突然直起身來,抬手揉了揉眼睛,小聲罵了句。
康熙甚至都懷疑自己聽錯了,愣了片刻後,才笑著問道:“你說什麼?”
沈嬈昂著頭看他,眸子裡還盈著水光,大半張臉都是紅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得,明明是一副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惜的嬌柔模樣,但神情卻頗有些江湖遊俠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