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173章仁至方義儘(1 / 2)

盧氏清楚蕭寧的掙紮, 蕭寧原本就不是一個多心狠的人,就算在戰場上殺敵無數,那是敵人,她慢慢地隻能承受。可是, 今日她要處置的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人, 是她寄以厚望的人。

其中的心痛, 悲憤, 百感交雜。

由蕭寧親自送人去死, 甚至眼睜睜地看著人去死,最後見死不救,這是與戰場上廝殺,唯有你死我活完全不同。

是以, 在聽說姚拾兒自儘於蕭寧麵前時, 盧氏立刻意識到蕭寧或許撐不住。

急忙趕來, 看到蕭寧的那一刻,盧氏很慶幸她來了。

“就算你今日救下她, 她亦難逃一死, 犯下過錯的人, 活著每一日不過是受儘折磨罷了,她不願意受這份罪,你不救她,何嘗不是全了你們之間的情誼,讓她可以在最後,實現她犯下大罪也要為之奮鬥的目的?”盧氏抱著蕭寧, 輕聲地說著。

“她知道自己犯下大罪,亦知死去的人再也活不過來,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儘她所能, 讓活著的人不受她牽連。她是懂你的人,明了你的難處,也懂你的仁慈,正是因為如此,她在最後更多的助你一臂之力。”盧氏一下一下的拍著蕭寧的背,想讓蕭寧平靜下來。

“你難受,她會很高興的,高興你將她視為知交好友,縱然她犯下這等大錯,你依然為她一個罪該萬死的人而難過。你並沒有變成一個無情的人。你依然還是你,一個讓人溫暖的人。”

蕭寧內心糾結的症結所在,盧氏清楚,自然得對症下藥。

蕭寧並不想變成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同樣也不想成為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這樣沒什麼不好。

誰也沒有規定,成為人上人便需要摒棄人的七情六欲,變成孤家寡人。

若是一個連人都做不好的人,想做好一個帝王,那會是什麼樣?

盧氏從來不要求蕭諶成了帝王,便六親不認,她在蕭諶的麵前,也從來隻把蕭諶當成兒子,該說的話,該提點的事,盧氏都會說,也會提點。

蕭寧就算再成熟,再聰明,於情這一字上,總是要適應,更彆說這一回遠遠不是簡單處置一個犯下過錯的人。

姚拾兒的成就,蕭寧在其中費儘多少心血,又對她寄以了多少希望。蕭寧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然要親自處置姚拾兒。

當姚拾兒自儘於蕭寧麵前,蕭寧明明知道姚拾兒罪該萬死,卻依然會為姚拾兒的死而難受,這一切都證明蕭寧是一個正常的人。

“阿婆,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應該隻考慮讓女子出仕為官,而忽略有太多的人容不下她們出頭,因此,反而給了她們壓力,讓她們急切,也造成了拾兒的結局?”蕭寧陷入了迷茫,曾經她以為應該一直走下去的路,如今她不清楚了。也讓她不由的反省,姚拾兒的結局,是不是她一手遷就的?

“凡事皆有利有弊。人有善亦有惡,一念生起,根本不由你。就算你沒有走這一條路,你又怎麼知道她的結局會比現在好?你讓女人有了出頭的機會,也是給了天下女人選擇的權利。她到最後不是也按自己的想法,決定自己的生死了?”

盧氏說到這裡,語氣平靜卻堅定地道:“在我看來,有了選擇的權利,可以決定走什麼樣的路,過什麼樣的生活,我這心裡對你能為我們走出這條路來,滿心都是歡喜。

“至於所謂的結局,女人曾經的結局,難道你看得還不夠多嗎?從父,從夫,從子,從來沒有自己。”

這樣的日子,無數女人都走過來了,可那就是理所當然的嗎?

“你沒有做錯。”盧氏隻為了告訴蕭寧這一句。

蕭寧的淚水漸漸止住了,心口還是痛“阿婆,我難受。”

心堵得厲害,也痛得厲害,蕭寧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痛。。

“難受就哭。有我們在,不怕。”哭泣亦是人的權利,是誰規矩的成大事者哭不得的。

蕭寧的身邊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難受隻管放開的哭。

隻是誰也想不到,蕭寧開始發起熱來,可把人嚇了一跳。玉毫猶豫了半天,還是把昨夜蕭寧淋了半夜雨的事說出來。

“這事怎麼現在才說?”蕭諶知道昨夜蕭寧沒有回宮,原想她定是心下有些事拿不準。

想姚拾兒對蕭寧而言一直都是極看重又親近的人,如今雖然為時為勢,蕭寧必須親審此案,蕭諶亦無意再處處過問蕭寧,讓蕭寧更難受。

不回來,自家的孩子也不會鬨出什麼不該鬨的事。蕭諶信得過蕭寧,給蕭寧賜下公主府,既是為了讓她可以便宜行事,又怎麼會要求在她難過傷心的時候,非要回宮。

可是,蕭諶如何也想不到,蕭寧難受到這地步,昨夜大雨磅礴,蕭寧淋了半夜的雨,這身體如何撐得住。

玉毫不敢作聲,蕭寧做下決定的事,從來不是誰都能勸得了。

況且雖然蕭寧淋了雨,也叫太醫看了,並無事,如今這般,玉毫也不敢說無關係的話,蕭諶心急斥責,他也隻管聽著就是。

蕭諶急得不行,連忙讓人傳太醫,歐陽齊在一旁問:“殿下病倒的消息要封鎖嗎?”

能在這個時候提點的人,蕭諶一頓,隨後道:“不必。病了又如何。”

對啊,病了又如何,須得瞞著?

蕭諶不認為這天下的人都是一般無情的人,蕭寧為了一個她親自培養出來的人傷心難過,有何不可?

歐陽齊提一嘴,“人的弱點若為天下人所知,將來未必不會引起群而攻之。”

顯然在歐陽齊眼裡,蕭寧為了一個姚拾兒病了,此事傳揚出去,這就是向天下人昭示她的弱點所在,那對蕭寧將來並不是好事。

“未必。”蕭諶並不以為然。

有些事,或許對彆人而言是弱點,可是若是處理好了,弱點也會成為最堅不可摧的盾甲,尤其是由人豎起的盾甲。

歐陽齊從前同蕭諶也是有過往來的,隻是那時候覺得蕭諶不過是個調皮且喜歡同寒門庶士往來的人,於世族中不少人看來都是異類。

從前是異類的人,如今也依然還是異類,他之所思所想,一直都跟旁人不一樣。

既然蕭諶並不認為應該在意這些事,該提的醒都提了,歐陽齊亦不再多言。

隻是蕭寧發熱,病了的消息傳出去,誰都坐不住。

蕭寧這一回表現出乎意料的好,有些事推動至今,也就變得理所當然。眼看勝利在望,蕭寧竟然病了,這對蕭寧的我方隊友來說,絕不是好事。

蕭穎和蕭評來得是最快的,連姬則一道。一來便見蕭諶在院裡,亦無二話,隻關心地追問:“五娘如何?”

“她是難過了,心痛了。沒事,會好起來的。”太醫都來看過了,道蕭寧雖然鬱結於心,好在及時發出來,病一場倒是好事,蕭寧的身體一向好,無事的。

蕭諶隻要確定蕭寧無事,其他的都不在意。

傷心難過,不過是七情六欲中最正常的反應,他的孩子會喜會怒,會憂會愁,這才是正常的孩子,蕭諶覺得很好。

蕭穎顯得有些憂愁,“外頭的流言甚多。”

總有那鬥不過蕭寧的人,絞儘腦汁都是怎麼樣才能叫蕭寧吃一回虧。

蕭寧這麼一病,馬上就有風言風語傳出,話裡話外都在指蕭寧心太狠,遭了報應。

分明他們一直都盼姚拾兒死,也正是因為他們急切相盼,事情才會落幕得這般快。

若是蕭寧果真對姚拾兒網開一麵,隻怕第一個跳出來道蕭寧徇私舞弊又是這一群人。

“不必理會。寧琦既然一再上折請往邊境戍邊,朕立刻下詔,以三省通過,定下以她承寧箭之忠國公一爵,命她趕赴邊境,將此事定下。李禦史家中女郎不讓須眉,願意隨寧琦一道同往,朕也當如她所願。”

蕭諶對在登聞鼓處發生的事了如指掌,也正是因為如此,如何在此時動手,叫一群在背地裡盼著蕭寧死的人難受,亦是蕭諶現在就想做的事。

當日寧箭為守邊境而死,一個忠國公,是蕭諶和大昌朝對他最高的追封。再以寧琦繼承此爵,觀寧琦今日在登聞鼓前行事,誰人不心服口服?

這一回蕭穎也覺得揚眉吐氣了!

李禦史這個蹦躂得最厲害的人,凡事總喜歡跟蕭寧,不,是跟天下女子對著乾,巴不得天底下的女人都能像以前一樣,安安分分的呆在家裡,事事聽男人的安排,如那提線木偶。

結果他家也出了一個對他而言,同樣是離經叛道的閨女,這一回,看他閨女不把他氣個半死才怪。

蕭評看向蕭諶道:“遷都一事,不宜再拖。”

這會兒提起這事兒,蕭諶與蕭評對視,蕭評道明他的意思,“該有一個新的開始了。”

蕭諶懂了,是該有一個新開始。

“好。”

一個好字,定下了許多事。

外頭就算因蕭寧這突然的病倒,傳出不少的流言蜚語,蕭諶通過三省下達的命令,很快傳遍天下。

得,若說之前因為事情太多,前線很多事也並未完全完結,也正是因為如此,叫人不好提得太多。

追封寧箭的詔書早已寫好,隻是尚未對外公布。

一個為大昌儘忠到最後一刻,為守衛百姓到最後一刻的人,一個忠字,理所當然。

而寧箭膝下唯有三女,兩個早已出嫁,獨一個寧琦還在膝下,一直追隨在蕭寧左右,寧箭也是早有打算讓這麼一個閨女承他之位。

如今寧箭戰死,寧琦以寧箭為榜樣,花樣年華時自請願往軍中去,隻為守衛邊境,這樣的人承忠國公之爵,縱然是女子,其氣度膽識,誰不敢敬。

寧琦拜謝,即與蕭諶拜謝,也請臨行前去見一見生病的蕭寧。

蕭寧這兩日迷迷糊糊的,聽說寧琦來,卻整個人來了精神,知寧琦是來辭行,她朝寧琦笑道:“原該是我親自送你出城的。”

“殿下同我不必道這見外的話。殿下當保重自己。”話說著,寧琦到了蕭寧的身邊,握住蕭寧的手,“我知殿下難過,不僅是為死去的將士,我的父親,也為姚將軍。”

說到這裡,寧琦抬起頭,衝蕭寧輕聲地道:“殿下放心,我已經將姚將軍安葬,此一生,我都會引以為戒。殿下在登聞鼓前說過的話,我定牢記在心,餘生絕不敢忘。”

對於蕭寧,寧琦覺得,隻要蕭寧在這兒,就算她什麼話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卻依然讓她們女子安心。

“殿下很好,今日,哪怕換了是我,為殿下,為天下女子,我也願意一死,姚將軍死得其所,殿下不必再事事歸責於自身,錯的不是殿下。”寧琦畢竟跟了蕭寧這些年,還是了解蕭寧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能一語道破蕭寧難過,不能開懷的原由。

寧琦緊緊地握住蕭寧的手,“雖然姚將軍是殿下第一個教出來的女將,卻不是唯一的一個,殿下為姚將軍傷心難過,也該想想我們。殿下是我們的主心骨,有殿下在,我們能安心。”

蕭寧看著這樣的寧琦,伸手撫過寧琦的臉,“好!”

一個好字,便是她對寧琦的承諾。

路,領頭人是蕭寧,蕭寧走到了如今,跟著她一起走的還有無數女子,她們每一個人看著蕭寧,都與寧琦一般,能讓他們安心。

“此去邊境,殿下放心,我一定會效仿父親。”寧琦見蕭寧終於振作起來,有了往日的精神。站起來,朝蕭寧鄭重地作一揖,笑看著蕭寧,也是為讓蕭寧安心。

蕭寧怎麼能安心呢?

眼前的少女,未及笄便跟在她的身邊,這些年一點點的成長,她還能記住初心,要像寧箭將軍一般,守衛在邊境,絕不許人越過大昌的邊境。

如今,她就要去實現她一直的理想。

是,蕭寧為姚拾兒而傷心難過,尤其是為那樣心狠的自己而覺得陌生。可是,她不僅隻是教導出姚拾兒的蕭寧,更是無數人的蕭寧。

是非功過,總有一個誰對誰錯。

蕭寧害怕自己變了,可這份害怕,是不是也在警醒自己,她不要變成一個真正冷酷無情的人。因為,有像姚拾兒一樣為了一己之私,一步踏錯的人,也有像寧琦這樣,縱然遭逢變故,不改初心,不變初衷的人。

對於美好的東西,誰人不是心之向往,蕭寧確實更喜歡這樣的寧琦,也願意用儘一切的守護寧琦。

“隨我走一趟無類書院吧。”這一刻,蕭寧走出了內心的愧疚,心痛,也做下了決定。

緊緊地握著寧琦的手,蕭寧希望這一趟寧琦能陪她走。

寧琦是從無類書院走出來的人,眼看便要遠赴邊境了,何時能再回來,她亦不知。蕭寧無論為何要她陪她走一趟,寧琦都願意。

蕭寧收拾著,這便朝外走,門口的人顯得有些著急,“殿下病重未愈,還是不要外出為妥。”

小心翼翼地征詢蕭寧的意見,也是不敢亂來。

“非去不可。我的病我有數。退下吧。”蕭寧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人還敢攔著,稟告卻是必須的。

寧琦知道,蕭寧做事,有她非做不可的理由,隻管安靜地陪蕭寧進入無類書院。

蕭寧突然來訪,得到消息的人不少,蕭寧看蕭評趕來,與蕭評道:“五伯,召集無類書院所有學子,我有話要同他們說。”

蕭評看著蕭寧恢複不少精氣神,就算臉色依然不算很好,卻比前幾天好多。

亦不問原由,隻道一聲好,立刻讓人鳴鐘將人聚集。

無類書院比起一開始那是擴大了兩倍不止。

不說其他,便是這操場也比尋常人家的院落都要大。

兩三千人聚集在了一塊,一群人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蕭寧走上講台前,認出蕭寧的人低聲地與旁邊的人問:“不是說鎮國公主病重,怎麼來無類書院?”

這個問題,有人能答得出來才怪。

比起奇怪蕭寧病重的消息,人還能拖著病體來到這兒,有許多人更歡喜於蕭寧的安然無恙。

“想來,你們都聽說我病重的消息。”蕭寧上台,也不寒暄,直奔正題。

她的聲音不大,帶著幾分病氣的無力。

底下本來交頭接耳還在竊竊私語的人,聽不清蕭寧的話,不約而同地都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