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池南暮也是熾熱的。
隻要江初戳破那層紙,往前一步,先在電話裡緊張地說一句“我喜歡你”。
池南暮就會連夜趕飛機,到他拍戲的城市,風塵仆仆,當麵認真回應“我也是”。
江初說想看海,池南暮就會載著他去。
江初說想拍照留念,池南暮就舉起手機,給他找到最好看的角度再拍。
隻要是他想要的,池南暮就會儘力做到,無聲無言,從來不說,隻用行動證明。
或許,就是因為過去的池南暮太好,所以他才無法接受現實,反複無常,衝動行事,像根扭曲的麻繩,將自己攪得一團亂。
如果要放棄,那誰來將那個池南暮還給他?
在接受過那些濃烈的愛意後,他還要認命離婚,親手放掉最後一絲希望?
江初黑屏手機,長歎一口氣,疲乏無力,隻得癱軟地靠在椅背上借力。
發愣總是讓時間走得很快,晃眼之間,日暮已經西沉。
胃裡空著,早就餓了。
江初疲乏地站起身,渾渾噩噩,沒有目的地走。
走了不久,偶遇一家連鎖的小店,江初端了碗炒米粉出店,邊走邊吃。
怕有攝像頭將他這幅邋遢模樣拍下來,江初又買了副半張臉大的墨鏡戴著。
蕉洲島的生活節奏很慢,與飛速發展的洪流脫節,還保持著上世紀的生活習慣。
到傍晚時,除了餐飲店,大多數門店都關了,外出趕海的島民回島,聚在徹夜不眠的燒烤攤喝酒。
今日是周五,明日不上課,島上的學生就會聚在一起,坐在唯一的露天電影院前看電影。
叫作露天電影院,其實隻是一塊老舊的幕布,與用了十幾年的投影,無需門票,免費觀看。
但設施老舊並不影響興致。
電影一開始播放,學生全都噤了聲,靜靜望著屏幕。
江初走到電影院時,電影已經播了一半,男女主角正站在空曠土地裡,規劃他們未來的家要怎樣建造,眼裡全是幸福。
看電影的多是十幾歲的少女,三三兩兩摟在一起,時不時小聲尖叫,充滿對愛情的憧憬。
江初悄無聲息坐到最後一排,沒興趣看電影,因為他早就看過,也知道後續劇情。
後半段電影裡,女主角會罹患阿爾茲海默症,漸漸忘記過去,甚至會在每天睜開眼時,忘記身旁的男主是誰。
可就算如此,忘記愛人、失去相愛記憶的女主,也會憑著本能,繼續愛著男主,就算忘記對方的樣貌,也會憑著本能,在畫冊上畫下愛人的樣子。
電影結尾時,周圍全是細小的啜泣聲,隻有江初依舊平靜,麵無表情望著幕布。
不是不被觸動。
而是因為嫉妒。
電影裡的主人公會堅定選擇彼此,就算失去記憶,也會再一次愛上對方。
但現實不會這樣。
池南暮忘了他,也不愛他。
任憑他偏執固執,不愛就是不愛。
“好假。失去記憶,她就不再是原來那個人,她都變了,男主為什麼繼續喜歡她?她又為什麼還愛男主?”
有個不解風情的男生小聲抱怨,顯然是對今天的愛情電影非常不滿。
“你懂什麼?”旁邊的女生擦掉眼淚反駁,“真愛才不會因為失憶就消失!愛是一種感覺,一種本能,你懂嗎?”
“好好好,我不懂。”男生聳聳肩,表情明顯不服,但又怕惹女朋友哭,所以不再爭論。
失去記憶,就不再是原先的那個人......
江初斜過視線,悄悄站起身,緩步靠近,坐在那對小情侶身後。
“那如果他恢複記憶,還能算是原先的那個人嗎?”江初失神地問。
被這突兀的發問嚇了一跳,男生回頭望,看見一個大半夜戴墨鏡的人,很是疑惑。
沒能得到回答,江初又道:“我同意你的說法,人一旦失去記憶,就不再是原先的那個自己。”
被旁人尋求到認同,男生不再關注江初臉上的墨鏡,而是點點頭,朝女朋友炫耀道:“對吧,你看這位帥哥也同意我的說法。”
“那如果他恢複記憶,你覺得,他還會不會變回原先那個人?”江初迫不及待問,語氣嚴肅,像是在討論一個學術問題。
“當然不會!”男生不假思索回答。
“為什麼?”
“因為人的回憶通常是第三人稱視角,所以對於他來說,那些記憶就像一場看過卻忘記的電影,恢複記憶不過是重新再看一遍而已。”男生說。
“第三人稱視角?”
“是啊,”男生說,“人的記憶會重構,回憶過去時自然會變成第三視角。就比如你上個月坐在朋友的自行車後座出行,你現在再回憶這件事時,你的視角不會是你坐在他的後座,看見他的後背,而是以第三方視角——你們倆一起坐在同一輛自行車上。”
答案不言而喻,可江初還不死心。
“所以呢?如果記憶恢複,他還會變回原先的自己嗎?”江初收緊手指,固執地問,非要得到一個準確說辭。
“難道你看一部十年前看過的電影,你就會變成十年前的那個自己嗎?”男生高深莫測地問。
江初想了想,慢吞吞回答:“不會......”
“那不就對了,所以就算恢複記憶,他也不會變回原先的那個人。”
男生話音剛落,就立刻停了聲,神色慌張,手足無措。
因為無數滴淚液從黑色墨鏡後滑落,布滿江初的臉龐,一顆顆落到江初的下頜線,串聯成線瘋狂往下落,和幕布裡的男主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男主角哭得無法自控,整張臉都在顫抖。
而江初哭得平靜,麵無表情,連呼吸都如常,仿佛那些淚水不是從他的眼眶裡流出來的。
池南暮再也不會變回那個偏愛他的人。
那他的愛人呢?
那個愛騎機車,沉靜又熾熱的池南暮去了哪兒?
江初靜靜望著幕布,心口痛到極致,仿佛被紮爆後再重新縫合,早就腐爛了,每跳一次都扯著傷口,跳得鮮血淋漓。
他知道答案的。
那個愛他的池南暮早就死了。
在車禍時,從病床上清醒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消失成灰,無蹤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