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北暉等著回答,卻隻得到一片寂靜。
“宋淩說你不想恢複記憶,為什麼?”池北暉又問。
記憶兩字是個關鍵詞,池南暮一聽,眼神從空洞,倏地異變成病態的凶戾。
“我不需要恢複,隻要不受記憶的影響,我就能按照日程計劃做事,沒有人打擾,一切可控,就不會出任何差錯。”
池南暮偏執地重複,“隻要不恢複記憶,隻要沒有江初,我的生活就能回到正軌,不會出錯......”
日程計劃?不會出錯?
池北暉聞言,眼神變得驚愕,難以置信。
池南暮會做日程計劃,也有輕微的強迫型行為,對不規整的東西感到焦躁,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池北暉知道這些習慣,卻不知道池南暮已經病態到這個地步,連一丁點計劃外的事都忍受不了,還要把記憶與江初說成是
個錯誤。
池南暮被領養到池家時,已經記事,足有十歲。
那時池正和還活著,頑固不冥的老東西,池北暉從小就厭惡這個父親。
在池正和眼裡,池南暮之前沒有受過“教導”
,儘管已經足夠乖順,卻還是不符合標準。
每一口飯要咀嚼幾次,洗澡的時間門要正好定在多少分鐘,課程成績要拿到多少名次之前,房間門裡每件東西該放在哪個位置。
池正和會像要求他一樣,去要求池南暮,糾正小孩身上每個不合心意的習慣。
但池南暮不是親生的,怕落人口舌,池正和不會懲罰池南暮,隻會懲罰池北暉,讓池南暮在一旁看著。
“你記住,就是因為你出了錯,你哥才會代替你受罰。”
池正和一邊死死盯著池南暮說,一邊將棍棒抽在池北暉身上,打出無數血痕。
最開始,池南暮會被嚇得過度呼吸,半途暈厥,醒來後再驚恐地道歉。
可一個月後,池南暮漸漸平靜,竟奇跡般地越做越好,連池正和這種自私的“完美主義者”,都挑不出任何一點錯。
池正和終於有了個完美的兒子,儘管不是親生的。
往後的幾年裡,看著池南暮,池正和愈發自大,覺得自己能再教出一個完美的孩子,又從旁係領養了池影。
不過好在領來沒幾日,池正和就心肌梗塞,忽然離世。
池正和死時,池北暉鬆了口氣,心想這老東西終於被天收走,卻沒意料到,就算池正和死了,池南暮也一如往常,死死遵循那些被教導的習慣,不知變通。
池北暉原先不明白為什麼,直到後來翻修老宅,他找到池南暮幼時做的日程計劃。
那本日程計劃經過不斷調整。
從一片空白開始,每天修改成新的版本,日程計劃變得精細,精確到每一分鐘、每一件事,直到最後完美符合池正和的要求。
而池正和死後,池南暮就開始照著自己的計劃做事。
那些日程計劃規整有序,精確到分,讓池南暮能高效地工作,所以池北暉一直以為這隻是個固執的小習慣,不是件壞事。
但此時池南暮的眼神說明,這個池北暉一直不放在心上的小習慣,已經被養成一個偏執的病症。
或許,對於車禍後的池南暮來說,那些快恢複的記憶,甚至是江初,都是計劃外的差錯。
旁人也許能接受這種“差錯”,但池南暮卻接受不了。
池北暉揉了揉眉心,勉強調整心緒,沉聲問:“你認為什麼叫作出錯?什麼又才是正軌?”
聞言,池南暮愣了愣,回答說:“我原來的生活,沒有江初的人生,就是正軌。”
池北暉長歎一口氣,“池南暮,你車禍前的人生,要和江初戀愛結婚,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選擇的。難道那時的你不是你,而是彆人?”
池南暮一怔,答不上話,他隻是迫切地想回到人生的原狀,卻忘記了,江初或許也該是他人生原狀的一部分。
當記憶浮現時,一切都變得失控。
如果江初不是錯誤,如果那些記憶不是差錯......?
指尖在床單上快速地點,一想到江初,夢裡的記憶又開始浮現,令人焦躁。
“車禍之前,我不知道江初是不是你的差錯,你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隻是貿然去登記,忽然要結婚。如果你真的想回歸正軌......”
池北暉歎口氣,繼續說:“那就坦然地接受這些記憶,好好記起過去,再來評判哪種人生是你要的正軌,而不是用不睡覺來逃避。”
池南暮一向聽池北暉的勸教。
池北暉勸到這裡,池南暮的臉色已有變化,眼裡病態的偏執收了起來。
“我知道了。”許久之後,池南暮冷靜地回答。
住院一周,各項身體指標趨於正常,出院後,池南暮沒有再回江南半山,而是回到原先獨居的住處。
這裡離雁行總部很近,是最頂層的複式平層,池南暮獨自進家,將家政亂擺放後的東西放回原位。
收整好一切,池南暮坐在和記憶裡同樣的位置,打開牆上的投屏,屏住呼吸等待結果,目睹會不會出現他想要的證據。
投屏一開,和夢裡一樣,江初靈動的眼睛出現在屏幕上。
而被命名為“我的知更鳥”的收藏夾裡,全部是江初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