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得知池正和死時,池南暮沒有任何反應,無論是理性還是情感上。
在課上被班主任叫出去,聽聞死訊,池南暮點頭,不置一詞,聽完就快速回到座位上,繼續上課。
班主任站在門外,神色驚恐,仿佛他是披著人皮的冷血怪物。
“欸,老班剛才跟你說了什麼?”喻宕在後桌問,“她怎麼是那個表情?”
池南暮在課上從不說話,等下了課才回答:“她說我父親心臟驟停,一小時前去世了。”
私立高中的學生都屬同個圈子,消息傳得快。
其他人很快得知,池家的掌權人死了,而一兒子在學校裡上滿一天課,司機在校門外等,夕陽快落了才接到池南暮。
從此之後,冷漠是池南暮的標簽,他不知道為什麼,也不在乎。
他隻是按照日程計劃行事,這樣就不會出錯。
如果沒有計劃排表,他會感到焦慮,難以忍受,最嚴重時,甚至會將指尖放到桌角磨,破皮滲血。
旁人的驚異或厭惡,喜歡或愛慕,池南暮都不在意,也從不去管。
除非有人打擾到他的日程計劃,還不及時撤退,繼續打擾,他才會反擊,及時修正偏差。
“池南暮,再這樣下去,以後沒人會喜歡你咯。”
他再一次遣返旁人的情書,後桌那個聒噪的同學,又在自說自話。
池南暮沒聽進耳,反正他的人生早已規劃好,去國外讀五年書,回來就接手雁行,給池北暉減輕一點負擔,愛情不過是無足輕重的東西。
但計劃之所以叫計劃,而不叫事實,就是因為現實充滿意外,總會打斷計劃。
池正和死後,雁行影業亂成一鍋粥,池北暉分不出精力去管,這擔子最終落在他身上。
那是池南暮接手雁行的第三年,他日複一日工作,親自去談重要項目,將分散的權利與股份一點點回收,緊緊捏在手裡。
一切照著計劃進行,除了江初的出現。
那是個晴天,他去新的影視基地考察。
正好有劇組在基地裡拍攝,是雁行跟投的電視劇,投入很少。
主演是個老資曆,愛給導演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而導演耳根子軟,總被牽著鼻子走。
池南暮隻在現場看一眼,就知道這電視劇沒救了,最後一定慘淡收場。
所以他不打算停留,往彆處的布景走。
“老師,我全身都疼,手也拿不動劍了。”
走到半途,一聲清脆的撒嬌不知從何處傳來,拖住他的腳步。
池南暮停駐,側頭往聲音來的方向看。
“池總,今天還有個小劇組在基地裡拍攝。”祝婉均及時解釋。
幾秒之後,池南暮轉身,循著不遠處的笑聲走,到達一片稀疏的楓樹之前,這布景甚至不能被稱為楓樹林,因為實在敷衍。
唰——
鼓風機打開,
楓葉輕晃。
人造的劇烈風聲中,
一襲白影輕盈起跳,劍彆在背後,腳尖輕點樹枝,三兩下攀到最高的那棵樹上。
樹上的人半躺下,倚在紅楓葉間門,不僅身姿蹁躚,還有一雙漂亮杏眼,光一照,眼波如水,晶瑩澄澈,隨便一眨都像是在說話,言之不儘。
池南暮定定站著,視線被這道白影吸引,連耳畔的風聲與鳥聲都變小了些。
世界安靜下來,他仿佛能聽見樹上人的呼吸聲,連發絲輕曳過幾厘,衣擺飄晃過幾次,都能清楚察覺。
“這是劉哲導演的組,正在拍電影《楓林晚》。”祝婉均見池南暮不動,又解釋道。
那是他第一次將視線停留在江初身上,沒什麼多餘想法,隻覺得這種敷衍簡陋的布景,配不上這樣漂亮的身姿。
鬼使神差間門,他選擇隱瞞這個心思,沒有問這是誰,而是不動聲色收回視線,轉身往彆處走。
等到夜深人靜時,他偷偷去查,才知道這是個剛出道的年輕演員,叫江初,十八歲,比他小那麼多。
父母雙亡,從小乖順,靠著獎助學金勉強生計,姐姐江溪在幾個月前昏睡入院,至今還未清醒。
偷偷查看這些資料時,池南暮有些羞恥,第一次對旁人的苦難產生同情,雖然他不明白原因。
從影視基地回來,池南暮總覺得哪不對勁,他每日分明在照著計劃做事,卻總是走神,開始想彆的事情。
而這個彆的事情,隻關於一個人。
輕盈的身姿,漂亮靈動的眼,風與鳥聲,以及配不上江初的楓樹。
難道是因為這部電影?
難道他的潛意識認為,這電影值得更好的結果?
池南暮以此說服自己,以旁人的名義,偷偷注冊了一家小公司,自費給這部電影投進一千多萬。
小成本電影本就不需要太多資金,有了這些錢,劉哲自然能拍出更好的效果。
投了錢,池南暮靜靜地等,等電影完成,等江初從他的腦海裡出去。
可愛情從不無足輕重,而是事與願違的玩意,違背意願,違背初衷。
《楓林晚》提前上映,排片率不高,票房自然也不高。
但口碑卻意外的好,網上開始討論電影裡那靈動的帥哥是誰,還誇劉哲拍出了舊世紀的經典味道。
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但唯一的偏差是,江初不會從他的腦海裡出去。
《楓林晚》隻是個開始,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又覺得那小娛樂公司配不上江初,造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用雁行的名義收購。
網上有激烈言辭批評江初,他會焦躁。
有投資商思想不純,用汙穢言語輕慢江初,他也會焦躁。
池南暮不知道他哪裡出了問題,隻有將問題解決才能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