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夜半的風,兩人在日出時登上飛機,沒作拖延。
曦光從舷窗玻璃照進,柔和的光線絲絲縷縷,跳躍在江初的發梢,有種塵埃落定的美好。
循著江初的視線,池南暮也望向窗外,呼吸不自覺靠近,帶著些麻意。
江初回頭望一眼,無暇顧及池南暮,隻有指尖在座椅扶手上亂點,不安肉眼可見。
如果江溪無法恢複如初,一輩子隻能臥床,該怎麼辦?
再嚴重一點,江溪就像池南暮一樣,忘記了他,忘記了所有事情,視他如陌生人,該怎麼辦?
聽到消息那刻的喜悅漸漸消去,江初開始緊張,如果江溪用陌生恐懼的眼神看他,他很確定,他沒法再次承受這種痛苦。
倏然,飛機有一瞬劇烈顛簸,晃得身後的乘客發出驚呼。
“女士們先生們,航班遭遇氣流......”廣播裡傳來空姐抱歉的通知。
播報到達尾聲時,左手背上忽然覆上厚重的暖意,池南暮的掌心緊貼著手背,微熱乾燥。
江初側頭,正對上池南暮的眼睛。
“就這一次。”池南暮有些乞求地說。
手背上的熱意溫暖,莫名地,熄滅了不少緊張感。
不得不承認,如果池南暮不在,他會更不安。
但現在這種情形算什麼?
他們之間,又算什麼?
不清不楚,糾纏不清,回不到當初,也看不到前路。
“隨便你。”江初想不明白,也沒精力想,倒沒有挪開手,默認著偏頭,繼續望向窗外。
司機早在機場等候。
下了飛機坐上車時,池南暮還握著江初的手,幾乎是牽著江初上車。
江初不主動提,池南暮就不鬆手,裝傻似的。
車子穿梭大半個城市,他們像是回到從前,坐在後座,沉默,指紋貼著指紋,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如果沒有車禍......
又一次,這個想法浮現在腦海,江初輕嗤一聲,笑自己不長記性。
他怎麼又開始貪戀那些虛假的東西?
貪戀一個虛假角色,貪戀一段注定會結束的愛情。
到了富生醫院,下車時,池南暮忽然鬆開手。
秋風一吹,冷意席卷手背,江初步履一頓,竟有點不習慣。
不過池南暮隻是鬆手,衣袖仍相貼,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自然地近。
病房門大開著,燈光從門裡奔湧泄出,江初頭一次覺得,醫院的走廊是亮堂的,充滿光耀與生機。
江初走近房門那刻,池南暮倏地停了腳步,沒再向前走,而是轉了個身,身形隱在門之外。
身旁失了陪伴,空蕩蕩的,江初心頭發慌,猛地一跳,立刻回望。
池南暮卻沒出聲,隻是勾起唇角,溫和地笑笑,指指病房,做了個安靜口型。
——你進去吧,我就在門外。
“江小姐,你弟弟來了!”
醫生聽見動靜,立即出聲。
江初屏住呼吸,緩慢地轉身,視線緩緩落到病床上,在對上江溪視線的那刻,一下紅了眼睛。
江溪的眼神清明,沒有一絲混沌,和他一樣的杏眼,輕巧地眨,靈動又清醒。
“昂.......嗚......”
江溪說得很吃力,像是模糊的囈語,缺了聲母,咿咿呀呀的。
但江初聽得懂,那不是亂說,而是他的名字,江初。
這一次,上天終於不再賜予他苦難。
在他用那麼多厄運交換後,他真的得到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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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年月太久,江溪的複健計劃,至少以年為單位製定,從表達、認知再到能像平常人一樣行動,每一樣都得重建。
在醒來的翌日,江溪就轉了院,轉到池南暮曾經做複健的醫院。
江初沒開過口,但池南暮還是動了關係,把曾經負責給自己做複健的醫師請來。
醫師的團隊在國內已是頂尖,所以江溪恢複得格外快,兩個月後,基本能表達所想的意思,甚至不用旁人攙扶,自己就能下地緩慢行走超過十分鐘。
江初守在醫院,而池南暮每日結束工作,也會來醫院,多數時候趕上飯點,還會與江初一起吃晚飯。
他們之間的關係達成一種友好的平衡,負麵的情緒暫時被放下,誰都沒主動提從前的事情,但江初隱隱覺得,池南暮好像在遠離他。
這種遠離不是冷漠的疏離,像一種緩慢而無聲息的道彆,隻有一個趨勢,不知道何時會發生。
江溪私底下問過池南暮和他的關係,江初不知該怎麼回答,更怕自己結了婚又離這件事會刺激到江溪,索性胡說敷衍,還交代護工不要說露嘴。
天氣愈發冷,深冬將至。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早,十二月中旬,還沒到最冷的時候,雪籽就跟著冷雨一起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