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不管林如海怎麼查這些事兒,隻說京裡,那日之後,史俊偉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可是瞧著黛玉一副無事人一樣,他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又不是真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之事。再者,自己與黛玉兩個才多大呢,況且,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了,還胡亂地想這些做什麼呢?
替自己做了這樣的一番心裡建設之後,也便自在下來了。
其實黛玉也並沒有他認為的那般不在意,隻是,瞧著他一副正人君子,不自在的模樣,黛玉反倒是踏實下來了。自己果真沒有做些什麼失禮逾矩之事,也不過是幫了一個小忙罷了,怎麼就這般不自在了呢?果然史家表弟是個正人君子麼!
也不知道是怎麼著了,越發地不待見了成日裡守在女孩堆裡的寶玉了。
寶玉也正因為林妹妹越發地不待見自己不自在呢,誰讓這些丫頭們又粗手笨腳的呢?
這樣一想,那樣一想的,總是很不順心的很。當然,這打罵丫頭的事兒,一向憐香惜玉的寶玉卻是不會做的。可就倒黴了伺候他的那些婆子們,尤其是一向愛與丫頭們掐尖要強的奶母李嬤嬤。
眾人本來早就瞧著她不順眼了,如今寶玉有意要發泄一番,可不就是現成兒的好機會麼?
麵上忠厚的襲人與日常裡就愛爭個尖兒的晴雯兩人相互地一挑撥,寶玉更覺得這魚眼珠子一般的女人著實地可惡了。
但這三兩日裡,李嬤嬤就吃了好幾通掛落了,這還是寶玉顧念這往日裡曾吃過她幾口奶,為她留了麵子的。
回到家中的李嬤嬤就對著兒子抱怨了寶玉一聽,她的兒子喚作李貴的,比寶玉大許多呢,平日裡充作小廝長隨地跟著寶玉,可實在是不得寶玉的心,讓另一個小廝,喚作茗煙的拔了頭籌。
往日裡,人人都私底下笑話李貴一二呢,這本該與寶二爺是最為親近的,卻還不如一個小小子兒了。這一回,卻是連他的母親都受了寶二爺的嫌棄,又是摔茶盅子,又是沾毛帶刺兒說那些閒話的,誰不笑話李貴啊。
就李貴自己,也隻當是自家母親不尊重,又惹了那位小爺呢。回到家裡,瞧著嘴上嘟嘟囔囔地李嬤嬤,李貴心氣兒也不大順,他今年剛成親,雖說穩重,肯定也到不了哪裡去。
“媽,您可是能彆招惹寶二爺了麼?”
李嬤嬤聽了兒子這話,心下更氣,都是那些小騷蹄子們挑唆的,有些狐疑地瞧瞧伺候兒子吃茶的兒媳,難不成是她?
李貴媳婦任由婆母打量,低眉順目的,要照著她說,這個婆婆還真是個沒成算的,瞧瞧旁人,靠著自家女兒在寶二爺屋子裡當差,如今過的是什麼日子。
自家婆婆好歹也是哥兒的乳母,那是何等的情分呢?竟是籠絡不住一個小主子,任由幾個丫頭片子拿大,還作踐自己,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你這是甚麼話?我哪裡招惹過那個小祖宗啊!也不知道在哪裡受了氣,左不過就是林姑娘,或者四姑娘罷,卻來我這兒撒氣,你說說,襲人、晴雯那幾個小蹄子,竟然合夥兒地蒙我,瞧著吧,我那天不告訴了老太太,狠狠地收拾了她們,那時候才知道我呢。”
李嬤嬤還待憤憤不平地說些什麼呢,瞧著兒子冷肅的麵孔,聲音慢慢地放低了下去。
李貴瞧著她這般,又不大忍心了,便苦笑了一番,道,
“媽,你可彆找襲人與晴雯的麻煩了,誰都知道,那是老太太給的,日後是要做哥兒的房裡人的,你這般下去,再得罪了她們,日後,咱們家更沒有立足之地了。”
想著寶二爺這幾日對著自己淡淡的,更加地倚重茗煙兒了,李貴隻得這般那般地叮囑一番李嬤嬤,一定要和襲人、晴雯交好,哪怕是其中之一也成啊。不交好,那也成,也彆結仇啊。
瞧著兒子說的鄭重,李嬤嬤便也應下了,隻是她一萬個瞧不是那個一副主子作態的襲人,倒是晴雯,倒還罷了,她顏色比襲人更好,日後隻怕更有造化些,想到了這裡,李嬤嬤自是忙不迭地應下了。
李貴瞧著她應的認真,可也不敢太過抱什麼希望,隻想著,真彆再惹事了,那可就好了。
這些小事兒,也不過是一陣風兒吹過也就散了,誰還真能和主子計較不成了,過了兩三日的,寶玉心氣兒轉順了,又有林妹妹給了自己一個笑臉兒,立即地就將前兩日的那些心事兒都扔了。
瞧著李嬤嬤,他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讓丫頭們斟茶,親手地遞給了嬤嬤,說是賠禮的。
難得的,李嬤嬤並不像之前那樣拿大,也不大狠勸著爺們兒讀書上進,寶玉心下滿意不已。昨兒老太太屋裡送過來的幾個金燦燦地芒果,就送了兩個給李嬤嬤,讓她拿回家去。
李嬤嬤千恩萬謝了一番,讓寶玉心裡越發地順暢了,倒是襲人,若有所思地盯著李嬤嬤遠去的背影,有些想不明白,她這是哪裡不對了。
林如海在查看了管家送上來的那幾頁紙之後,可是半點兒氣也沒生,這讓一向頗合他心意的管家也有些摸不準了,老爺這幅菩薩式的表情,莫不是……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那頭林如海就吩咐了,一連串地話語,管家正在出神發呆,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好在他修為不錯,雖是沒大仔細,可是老爺的吩咐卻是一字不漏地都聽進去了。還煞有介事地重複了一遍,林如海瞧著他還沒糊塗,也就不計較他走神兒的事兒了。
賈敏舊年從賈府帶來的奴才們,不管是送到莊子上的還是依舊在府裡當差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細細地徹查一遍,林家的這些老仆,也難保沒有那壞了心肝兒,吃裡扒外的,林如海自詡端方君子,可做事起來,卻是手段狠辣,若不然,他也不能在這江南鹽政上待這麼些年。
聽著老爺竟是要大動乾戈的模樣,林管家心驚不已,可林如海吩咐下來了,用的又是那幾位,他還真的不敢狠勸,略微地說了幾句,讓老爺彆生氣之類的,林管家便躬著身子出去了。
隻希望那些人好命罷!
林如海雖不是揚州的最高長官,可鹽政,多麼惹眼的地兒,彆說大陣仗了,就是個風吹草動的,都能掀起大波浪的。
林如海手上有幾個了不得的人物,若不是這次事涉親女,他還真不會輕易地請他們出手。
當然,等到日後,林如海卻是非常地感念自己的這一動作就是了。
既然史家的哥兒送來信了,不管他是真如此地純良,為了自家親妹子著想還是想借著黛玉的手,搭上自己,林如海寧願相信是前者,若不然,這才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心智計謀也太可怕了些。
這事兒,他還是承情的,給史家姑娘找嬤嬤,那麼自己也能替自家閨女找兩個嬤嬤啊,既然賈府老太君不教女兒管家理事的手段,那有宮裡出來的嬤嬤也是一樣的,隻怕手段與賈府老太君也沒多大差彆呢。
林家雖然離開京中這麼些年了,可姻親舊故還是有幾位的,即便沒有,林如海的同年同窗還是有的,隻是久不走動罷了。
林如海思來想去地,這樣的私事兒還真是不好太過勞動彆人,隻有那一位了。
林如海長歎一聲,自己與他,也是十幾年沒見了,若不是陰差陽錯,隻怕如今,人家比自己風光許多罷!又想著,自己當年因著各種地顧忌,沒有出太多力,實在愧對兩人之間的交情。隻是,如今,也唯有麻煩他了。
無奈之下,林如海便書信一封,寫的自是哀怨淒慘的緊,他知道謝溫的性子,最是心軟不過了,他又是個愛操心的瑣碎性子,隻怕自己這信一去,他就能打發謝夫人親自上賈府去瞧瞧黛玉去。
若果真黛玉受了委屈,隻怕比自己還急呢。林如海想到了早年的好友,與自己同科出身的狀元郎謝溫,忍不住地唇邊逸出一絲兒笑意來,倒是略微地驅散了存留與心中的煩悶
謝溫在衙門裡,卻是連連兒地打噴嚏,小吏們都是捧茶遞水的,他自己還納悶呢,這到底是怎麼了呢?難不成真是有人在念叨自己了?
謝溫如今官職雖不低,可是個冷衙門,工部又是最沒油水的,他當年與義忠老千歲的那一架,鬨的堂堂一個狀元公,在翰林院窩了幾十年,好容易地,當今即位後,知道這位是有大才的,可礙於太上皇,也不敢大用,隻好將他提拔到工部,做些實事兒,好過繼續地在翰林院蹉跎了。
謝溫雖是工部侍郎,可是因著不受上皇喜歡,各種掣肘、絆子地不斷,在翰林院窩了這許久,謝溫彆的沒有,這養身的功夫卻是大成。
不管你說的再有理,若是差事沒辦好,我照樣與你過不去,即便你是個鋸嘴的葫蘆,這事兒辦的漂亮,我就高看你一眼。他這副做派剛開始大家還覺得彆扭,可是時間長久下來,卻是最為舒坦不過了。
這差事本來就是作熟了的,大家誰不知道呢?沒有人扯皮,占功勞的,反而比往日裡更輕鬆了。
大家反倒覺得這謝大人,是個難得的好官,想與他近乎一二,可謝溫耷拉著一張臉,瞧都不瞧你一眼,讓那些想要巴結之人鬨了個沒趣,隻怕人家給自己小鞋穿,心中各種忐忑呢,可到了後來,你做事勤謹了,謝溫照樣兒地不昧下你的功勞,真是讓人長舒一口氣兒!
工部侍郎這個位置,不高也不低,坐的正是舒坦的時候呢,誰知道,會有小風寒呢?
去了上官那裡,告假一聲兒,坐上官轎,在長隨車夫的伺候下,回府去了!
他前腳兒地剛進了府門,後腳兒地林家來送信的小子就到了謝府的門房。
聽的是江南鹽政林如海的家人,那門房也不敢怠慢,隻是心下疑惑,這從來沒有交際的人家,怎麼會來自己府上呢?
一邊兒地往裡麵送信兒,一邊兒地就將那小子招呼進了屋裡,讓人上茶,若真是親友,老爺保不定地就要見的。
林家前來送信的是林管家的兒子林大,知道老爺打發自己來是為著什麼,對著謝府之人他也不敢拿大,自然,傲倨之類的自然是沒有的。
那門房一向地見慣了各色人等,瞧著這林家的下人這副不卑不亢之態,心裡暗讚一聲兒,好規矩!
果然沒多會兒呢,謝府的大管家親自地上門房這兒來領人了,那門房默默地擦了一把汗,好在自己一向是個規矩的,從不敢怠慢了誰,這若是再惹著了不該招惹的,那自己隻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默默地,這門房就為自己的機智點讚。
聽著那人是謝府的大管事兒,林大自是更不敢怠慢了,態度頗好,寒暄之後,聽說是老爺正等著呢,林大也再是無話,立即地後腳兒就跟上了。
略微地打量了一番林家來送信之人,謝溫便接過了那書信,揭開火漆,然後默默起來。
一時間,書房頗為安靜,林大跟著自家老爹在老爺麵前伺候了那許久,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他這樣平靜,倒是讓謝府的大管事更加確定,這位隻怕是林如海頗為看重的奴才。
謝溫放下了書信,淡淡地道,
“你家老爺說的事兒我竟知了,你回去吧,讓他放心就是了!”
本還想說些什麼,可轉臉兒地,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拉著一張臉,冷哼一聲,竟是背過身去了。
林大頗為尷尬,有些傻眼地瞧著謝府的大管家。要說他尷尬,謝管家更尷尬呢,自家老爺雖是個執拗的脾氣,可從來沒當著外人發脾氣的啊,這如今,卻是能對著林府的一個小管事兒露出這樣的麵容,看來,這個林家,隻怕是世交啊。
可若是世交,自己卻是沒大聽說的,到底是如何呢?他還真是有些拿捏不住了。
苦笑了一聲,默默地一伸手,將林大請了出去。本要安排住處的,可林大說了,林家在京裡是有宅子的,既是這樣,那謝管家也不就勉強了。好生地讓人將林大送了出去,這才又轉身進了老爺的書房。
這一回,卻是謝管家也是糊塗了,瞧著老爺並沒有生氣啊,這到底是怎麼呢?
謝管家不停地瞅著自家老爺的神情,謝溫又不是死人,哪裡能不知道呢,若是往日,他還能解釋一二,可今兒個,他才懶得開口呢。
將那書信揣進懷裡,提腳就去了內院兒。謝府的大少奶奶正在婆婆這兒說些家務事兒呢,聽著下人傳話,老爺過來了,急忙地帶著小姑子,避進後麵兒去了。
謝家太太也詫異,這青天大白日的,老爺進內宅,難道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了?正是心中各種疑惑呢,可謝溫的表情告訴自己,自家老爺很是高興。謝太太也便放心了,接過了丫頭們遞上來的茶,問道,
“老爺可是有什麼歡喜的事兒?說來讓我們也樂樂!”
“如海來信了,這老小子著實氣人的緊。”
“哦?林大人隻怕是心結解了罷,倒也是好事兒。”
謝太太對於林如海的大名,那是如雷貫耳的,當年自家老爺與先太子,已經逝去的義忠老千歲打了一架,上皇偏疼愛子,為了給太子爺出氣兒,差點將老爺打了個半死。
想到那時候,人人瞧著謝府是瘟疫一般,躲的快的很,隻有林如海等幾個同窗好友伸手了,這其中,林如海出力最多,可他自己因著許多不得已的緣故,不大出麵,隻覺得自己對不起兩人之間的交情,心下慚愧,竟是慢慢地不與謝溫往來了。
謝溫也隻當他與那些人一丘之貉,他又是那麼個暴脾氣,自然地,一怒之下,與林如海斷了往來。
後來,義忠老千歲壞了事兒,上皇因著親兒子圖謀大位一事兒,氣的在床上癱了半年,這才在不得已之下,讓位給了當今。
時間久了,許多的往事也慢慢地浮上水麵了。謝溫與義忠老千歲打架倒黴的事兒,還是林如海求了自家老嶽父,與老謀深算的賈代善達成了日後照看賈府這樣的承諾才讓賈代善出麵保下了他。
當然,這些內情,自然是沒人知道的,可當年,有人想上皇求了情,才將謝溫發配到翰林院做學問一事,自然還是有幾個人知道的。
謝溫經過多方打聽,這才知道林如海出麵的,想著自己之前的那番作態,到真是不好意思的緊。他光明磊落,當即地就與林如海書信一封,感謝了一番。
可林如海在江南鹽政上,最是凶險的時候,卻也不敢太過於他聯絡,就怕自己那天倒黴了,再連累了謝溫,那可真是不該了。
如今,卻是該到自己報恩的時候了,謝溫將林如海書信遞給了謝太太,這樣的信任,自然是謝太太當年與他同甘共苦換來的,謝溫自小聰明,也從沒吃過什麼苦頭,一直順風順水地。
家裡為自己定下了謝太太,瞧著她顏色平平,謝溫有老大一段時間,都是不大樂意的,寵著兩位通房,與謝太太置氣不少,若不是謝老夫人手段強硬,隻怕庶子庶女都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