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2 / 2)

她從門衛室側麵走出來的時候,恰好那個男孩子就站在門前。

烏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的襯衫領子。

可真白,白到發亮。

那麼白的襯衫領子襯著他頭發烏黑,皮膚白淨。

烏桃心想,也就是他這樣的人才能有這樣的白領子吧,她和哥哥彆說沒有,就算有也絕對不會穿,穿一天就臟死了,根本洗不出來了。

這時那個男孩邁步就要往院子外走,烏桃見了,趕緊說:“小哥哥,他們要打我,幸好你幫我瞞著,不然我肯定要挨揍了。”

男孩這才看了她一眼:“我沒幫你,是你自己躲的。”

烏桃:“但你沒把我的事告訴他們啊!”

男孩便不說話了,隻是抿著唇安靜地看著遠處經過的電車。

烏桃討了個沒趣,也就沒再說什麼,衝著男孩再次說了謝謝,之後背著竹筐趕緊抄小路往彆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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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桃自然不敢來這一塊了,甚至文物局都不敢去了,要是真碰上,還不一定怎麼著,被人家打一通都沒處說理去。

她尋思著,還是得往西邊走。

她家往西邊就是景山公園了,景山公園北邊是地安門,那附近也有醫院,雖然孩子也多,可能分食的多,但至少沒有這種欺行霸市打人的。

烏桃打定了主意,腳底下飛快,趕著往地安門過去。

這麼走著的時候,她難免想起剛才露出白襯衫領子的小男孩。

她想著,剛才那紅樓真好看,一看就是早些時候的,收拾打理的整齊,那小男孩竟然住在這樣的房子裡,一定是一個大人物家的孩子了。

其實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大人物,怎麼會那麼講究呢。

烏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灰不溜丟的,上麵還有洗不掉的煤痕。她習慣了撿煤核,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畢竟撿煤核的孩子都這樣,誰會穿什麼乾淨衣服啊,撿煤核本來就是臟活。

但是現在,她想到剛才那個小男孩的目光曾經落在自己的衣服上,她就有一種恨不得鑽地縫的羞愧,覺得太丟人了。

她又想起那一天在地安門,當那位攝影師攔住自己說要給自己拍照片的時候,自己還傻傻地挺高興,其實人家看自己,沒準就是看慣了雪白的襯衫再看這蹭上了煤灰的衣服,要多礙眼有多礙眼。

也就是用自己和那位地安門大樓的小姑娘比比,當個陪襯,才讓自己照相的吧?

烏桃想到這裡小拳頭都攥緊了。

早知道,她怎麼都不答應,就算她煤堆裡扒出來的,可她就這麼臟著好了,乾嘛拿她和地安門大樓的小姑娘比,她憑什麼到彆人跟前丟人現眼。

烏桃便覺得委屈起來,她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被騙了。

但又能怎麼著,隻能怪自己缺心眼,為了玻璃紙糖就上當了,以後怎麼也得多個心眼,不能人家張嘴說說就願意,而且以後是怎麼也彆想拍了。

烏桃這麼想著,人已經到了地安門,她穿過地安門,打算過去地安門大院後頭,那邊時不時有倒爐灰的,看看能不能撿個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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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桃忙乎了大白天,晚上記得早點回去先給家裡做飯,做飯的時候,勳子哥過來,問起他:“你乾嘛不等我,說好了一塊過去。”

烏桃便提起自己當時太早了,怕他還沒起來,又順便打聽起那個久哥還有紅樓的事。

勳子哥見識多,什麼都懂,沒準認識。

勳子一聽烏桃提起久哥:“他啊,叫洛再久,爹媽都不在了,沒著沒落的,自個兒過,他以前跟著他舅練過,他舅過去是天橋開跤場的,現在他舅死了,他就瞎混。”

烏桃:“這樣啊!”

勳子:“到底怎麼了?你怎麼好好問起他呢!”

烏桃便把自己過去文物局南邊撿煤核卻遇到久哥的事說了,勳子一聽,簡直氣炸肺:“x他大爺的,他們敢欺負你?我弄死他們!”

說著就要往外跑。

烏桃嚇到了,趕緊抓住勳子衣角:“勳子哥,你彆惱啊,我這不是跑人家地盤上嗎,我也沒事,你可彆鬨出什麼事來。”

勳子哥:“咱得和他掰扯清楚,就去他地盤怎麼了,一群人還欺負你一小姑娘了!”

烏桃跺腳:“勳子哥,你惱什麼惱,我這不是沒事嗎,以後不去就是了,這年月外麵亂糟糟的,你犯得著爭這個氣?”

烏桃這一說,勳子也冷靜下來了。

剛才是火氣上來了,沒細想,現在也明白,這也不是逞凶鬥狠的時候。

烏桃看勳子不再惱了,這才鬆口氣,趕緊趁機說起彆的,但勳子顯然還是有些悶悶的。

勳子比烏桃大兩歲,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對烏桃很照顧,當自己妹妹一樣,結果現在烏桃遇到這種事,勳子不能罩著烏桃,肯定心裡彆扭。

烏桃便問起來:“文物局往南走一段,有一座紅樓,勳子哥你知道怎麼回事不?我看著那房子真好看。”

勳子:“知道,聽人提起過,說是以前北京大學的樓,現在大學不用那座樓了,就成了文物,據說以前毛主席還在那座樓裡工作過呢!”

烏桃:“啊?這樣啊,我還以為那邊是宿舍呢!”

勳子:“哪可能呢,人家是文物,能參觀。”

烏桃很是意外,想著她以為那白襯衫領子的男孩住裡麵,敢情並不是,他可能是路過,或者就是去參觀的。

烏桃:“那等有空我們去參觀好不好?”

勳子擰著濃眉毛,納悶:“你怎麼突然要參觀這個?”

烏桃不太想和勳子提那個白襯衫領子,她覺得她說了勳子說不定不信,會說你瞎說的吧,怎麼會有人穿那麼白的襯衫。

於是她隻是隨口說:“想看唄,覺得那裡好看。”

勳子:“那等我們不撿煤核了就一起去看看。”

烏桃點頭,心想等去參觀的時候,一定要穿一身乾淨衣服,不能讓人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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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桃做了飯後,懷裡揣著一塊熱騰騰的棒子麵餅就出門了,她不敢去文物局那個肥地了,隻能去彆處,但也得去,她得拚命攢錢。

好在她運氣還不錯,在報房胡同外交部宿舍遇上了一大攤子爐灰,剛倒的,倒是撿了不少竹筐煤核。

等撿好了,回去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大晚上再遇到什麼人,好在還算順利,沒遇上瘋大爺,也沒遇上久哥那夥人。

她背著竹筐回去,寧妙香正做針線活,她把單位發的手套口罩拆了,把毛線紗布拆下來,打算回頭織雙手套或者做雙襪子的。

她看到烏桃回來,便拉下臉,沒好氣地說:“還知道回來啊!”

烏桃輕輕地喊了一聲“媽”,之後放下沉甸甸的竹筐,洗手刷牙,她刷牙的時候,青桐湊過來,往她口袋裡塞了什麼。

她後來去茅房,偷偷拿出來看,是錢,有五分錢的,有一毛錢的,也有兩毛錢的,加起來能有一塊二毛七。

她估摸著這是青桐的私房錢,能攢這麼多,估計攢了不少時候呢,沒想到現在都給她了。

她便感動,心想青桐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念書,但還是想幫自己的。

她想起自己夢裡夢到的,那些人說自己的家庭如何如何不好,說自己注定是那樣的命運,還說自己的人生中根本就沒什麼機會。

她真想讓那些人看看,她家庭怎麼不好了?

她媽不懂讀書,不想讓她讀書,但這不是說隻要掙夠十塊錢就讓她去讀?她哥也不懂讀書,覺得讀書不如出去當學徒有意思,可這不是把自己私房錢拿出來了嗎?

她胸口發熱,眼睛裡也有些濕潤了。

她這條件多好啊,怎麼也得努力念書,一定要混出一個人樣來,不能讓以後的人把自己當個笑話看!

因為這個,到了第二天,烏桃更是跟打滿了氣的皮球一樣,渾身是勁兒,到處跑這撿煤核,到了這天下午,她把自己撿了兩天的煤核都篩出來,撿好的放在竹筐裡,拿去廢品市場賣。

廢品市場就在護城河邊,用木柵欄圍著,裡麵廢品堆成山,有生鏽的大鐵鍋,也有自行車鋼圈,醬紅的內外和烏黑的外胎,還有輻條,鐵絲,破收音機,也有頗自行車。

這時候廢品市場人不少,大多提著東西,東看西看,小心翼翼的。

烏桃之前來過好多次,這廢品市場其實就是偷偷出來買賣東西的,這裡買賣東西不需要票,用錢就行,而且還可以互相換,沒人管,反正不算資本主義。

勳子說了,因為買賣的都是廢品啊,買賣廢品當然沒人管!

烏桃覺得挺好玩的,廢品裡都是寶,反正什麼都可以是廢品。

她找了一處角落,把自己竹筐放下來,她也不叫嚷,就慢慢等著。

這年頭誰家不缺煤,看到烏桃一小姑娘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筐裡的煤核又大又亮,這一看就是經燒的好煤才能撿出來的煤核。

不一會就有個奶奶問價錢,烏桃猶豫了下,說八毛。

奶奶看了看,顯然是嫌貴:“八毛我就不買這個了。”

說完就走了。

烏桃就失望了,她以前撿煤核,一般能撿三毛的,好的時候能撿四毛,現在這是兩天撿的,賣八毛怎麼還被嫌,要是照這樣下去,那她肯定湊不夠十塊錢了。

旁邊一個大媽見了,便說:“你這煤核好,我是不缺,要不然我就要了,你賣一塊就行,剛才那老太太摳,彆管她!”

烏桃抿唇,點了點頭,繼續等著。

這時候,又有個年輕的過來了,穿著藍製服,裡麵套著毛料衣服,腳上還蹬著三接頭。

年輕人看了看她這煤核,比劃了下:“一塊錢?”

烏桃一愣,一塊?

旁邊大媽見了,笑著說:“人家小姑娘黑燈瞎火摸來的,能多給點嗎?”

年輕人:“那一塊一?”

烏桃都不敢相信,驚喜地看著年輕人:“一塊一?行,一塊一!”

年輕人看烏桃這樣,也笑了,估計看著烏桃太高興,覺得自己是不是給多了,不過看小姑娘不容易,也就沒說什麼:“那就一塊一吧。”

很快年輕人給了烏桃一塊一,烏桃趕緊幫年輕人把煤核都倒進袋子裡,倒的時候連聲說謝謝,倒是弄得年輕人不好意思起來:“我瞧你這煤核挺好的,等下次你撿了,我再來買。”

把烏桃感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隻能連聲說謝謝。

年輕人走了後,旁邊大媽樂:“我就說吧,你這個煤核好,一看就是篩過的。”

烏桃捧著那一塊一,笑得合不攏嘴,雖然這一塊一距離十塊還很遠,這麼下去,她也未必能湊夠十塊,但她看到了希望,她要拚命乾,加緊乾!

作者有話要說:前麵幾張紅包都發了,今天依然100紅包,謝謝各位。

文中提到的紅樓在北京東城(現在的北大在海澱),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五四運動時北大學生就是從這裡出發的,毛主席也曾經在這裡的閱覽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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