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壹後退一步,後退兩步，想假裝自己夢遊，回自己的房間然後關上門,這樣就能重回世間萬物和他無關的狀態。
但就在他後退三步的時候，餐桌椅上，愣愣望著他的繭女,緋紅如寶石的眼眸泛起濕潤,水光一轉，淚珠就沿著小女孩的臉頰滑落。
勒壹五雷轟頂！
他沒有親戚,當然也沒有和親戚家小孩相處的經驗。而繭女同樣不是常規意義的未成年兒童……啊啊啊啊啊這要怎麼辦？
一個人如果在社恐性格上兼具了一點責任心，活著就會變得特彆困難。
因為自己是藍星的人類，勒壹就同意變身伊勒瑟芮的英雄去幫助這個宇宙。他的責任感達到無視生死的地步，自然不可能拋下他惹哭的孩子。
勒壹僵在原地，最後像個蝸牛慢騰騰蹭了過去。
半蹲在餐桌椅前，卷發青年竭力讓自己平視繭女垂下的眼眸，不閃避她的目光。
“……對、對不起,小芯。”
聲音細如蚊呐，勒壹咬咬牙，努力更大聲一點,“對不起。”
“……大人，您不用道歉。”反而是繭女自己擦乾了眼淚,平穩了情緒，說，“世間大部分存在都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也無法決定自己的死亡。正因此,若有人早早安排好了自己死前的事,他的親友應該遵從他的願望……”
正是如此,勒壹是個成年人，他的心願是死前周圍不要圍著人的話，他人有什麼權力乾涉他的心願呢？
“我隻是……我隻是……”繭女觀察著勒壹的表情，問，“一個人孤孤單單死去的話，一個人快死了卻沒人知道他死了話，會怎麼想呢？”
“問我嗎？”不知道為什麼討論往哲學方麵延伸的勒壹絞儘腦汁思考，“就算問我，我也沒死過……”
“不想看您死掉。”
“哦，我努力？”勒壹思索，“但東宮的壽命至少三百年吧，就算我們成功拯救了世界，五星國現在人均壽命是七十幾來……著……”
勒壹發現自己又說錯了話。
繭女這次沒有說話，隻靠過來抱住勒壹一小會兒，然後跳下了餐桌椅。
“我去拿抹布和拖把來。”
她說，啪嗒啪嗒小跑向衛生間。
勒壹看著她小小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垮著臉問站在原地沒動的瑟芮法安：
“還要小芯擔心我，天使先生，我是不是太廢了？”
“有一些。”瑟芮法安毫不留情回答。
“噫！謝、謝謝你的直白……”卷發青年連右頰的酒窩都消失了，捂住胸口傷心道。
“反正對我來說，並無所謂。”瑟芮法安又說。
紅發天使抬起手，餐桌裂開倒塌而劈裡啪啦摔在地上的破碎瓷碟，和已經不能吃了的奶油口蘑意麵飄起來，跳進從廚房飛過來的廚餘垃圾桶裡。
已經習慣家中出現迪士尼動畫中的場景，但勒壹這回沒盯著仿佛活過來的垃圾，構思待會兒要記在素描本上的速寫，反而愣愣看著紅發天使。
什麼無所謂？
為什麼聽不懂這句話？他的社恐應該還沒到影響理解的程度吧？
“我無所謂。”
做了初步清理，並用物品修複術複原了餐桌和瓷碟，瑟芮法安抬起頭說，和勒壹對視。
那猶如絲絨的天藍虹膜上，靠著瞳孔下端點綴粉色和明黃的斑點，猶如彩色歐泊石一樣，即便背對清晨的陽光，依然微微閃爍著。
這雙眼睛美麗到人類難以想象這是一雙眼睛，但搭配紅發天使同樣俊美非人的麵龐卻剛剛好。
他的光圈，他的羽翼，他的眼睫，無一不在述說何為完美。
勒壹是對自己的作品有濾鏡的那種創作者，但他必須承認他過去所有作品都不及這位樂園之君。
而這完美的存在對他說：
“你不希望自己死前要被人圍著聽遺言，這件事與我無關，契約者。
“因為那個時候我必然已經死亡。”
死亡？天使應該連壽命這個概念都沒有吧……
“因為，”紅發天使頭頂的光圈莊嚴地發光，“我曾向你發誓，契約者。我會竭儘全力保護你，在我死前，你不會死。”
啊，勒壹想起來，好像是有這回事。
所以天使先生的意思，反正他會死在勒壹前麵，所以勒壹死前圍著勒壹聽遺言的人裡不會有他，不管勒壹想怎麼處理死前的事都不關他的事？
哎？那天使先生為什麼生氣到按裂了餐桌？
卷發青年勉強還是有的情商，叫他沒問出這個問題。
這個時候，再辯解他隻是因為夢中所見，講了一些胡話，顯然沒有作用了。勒壹提醒自己以後注意言辭，繭女死過一次，天使先生曾見過一個大世界的死亡，死亡於他們而言是極為沉重的事，他不該用輕佻的態度提起這個概念。
還要提醒自己……
“對不起。”勒壹說。
“你不用道歉。”瑟芮法安麵無表情說了和繭女一樣的話。
“我也不想看到你死掉，天使先生。”難以自抑為這份美麗打動的勒壹，也說了和繭女一樣的話。
紅發天使微微睜大了一些眼睛，這還是勒壹第一次看出他流露出詫異來。
“抱歉，你餓了嗎？”慢了一拍後，瑟芮法安轉到另一個話題，“你睡了很久，先吃點容易消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