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1 / 2)

第二十四章

一時間, 空間都安靜了。

那些跪地叩拜的太微境弟子們聽到那聲雀躍親昵的“哥哥”,都狐疑地微微抬起視線偷瞄,然後又駭得集體把頭深深地埋下去, 假裝自己是蘅皋居的傀儡, 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

城陽老祖本人臉都綠了。

他從少年時代臨危受命做了太微派掌門起, 執掌太微境三百年,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天長日久, ‘麋鹿興於左而目不順’的功夫漸深,在人前愈發端著清冷持重、矜貴端方的上.位者架子, 這還是頭一次這樣失態——他一把甩開銀絨,咬牙低喝:“你做什麼?!”

銀絨被甩出老遠, 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蹲兒。

城陽牧秋如今不是奄奄一息的傷患, 隨便一甩手, 也比當初在琵琶鎮的茅草屋裡,推的那一下疼多了, 銀絨當時就摔出了淚花。

城陽牧秋猶嫌不夠, 可礙於身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 不好過多計較, 最後隻運了口氣,厭惡道:“不知羞恥。”

一句“不知羞恥”把銀絨的委屈全噎在嗓子裡了,他愣愣地看著城陽牧秋,覺得他好陌生, 可這眼神、這話術又似曾相識……對了, 自家爐鼎的態度, 不是和他們初次見麵時如出一轍嗎?

什麼意思?難不成真如羅北所說,他養好了傷,見到故人,恢複了身份,就想同自己撇清關係,翻臉不認人?等等,不對,他怎麼恢複的身份,不是失憶了嗎?

“聽說是你救了我。”恰在此時,銀絨聽到城陽牧秋聲音在耳畔響起,語氣平平板板,沒什麼感情,卻像是貼著他說話似的,銀絨不由得抬頭看向城陽牧秋,卻見對方隻冷冷望著自己,連嘴唇都沒動一下。

哦,這叫“傳音入密”,師父曾經講過,是金丹以上的高階修士才會的傳音秘法,可防止他人偷聽。

可惜銀絨不會,無法回答,隻能被動地聽著。

“你既救了我,便是本尊欠了你的因果,拿著!”城陽牧秋扔給他一包東西,“你我之間的賬便一筆勾銷。”

人聲鼎沸的燈會早在城陽老祖現身時,便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以至那東西砸在地上的悶響格外清晰,原來是個暗金縷絲的荷包樣儲物袋。

城陽牧秋像是一刻也不願多待,施舍叫花子似的扔了東西,便廣袖一甩,飄然而去,壓在眾人身上的威壓陡然撤銷,而他的那些弟子們,也訓練有素地跟著離開。

靜音鍵取消,嘈雜的聲響恢複正常,看客們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有些高階修士模樣的人大約覺得毫無預兆地被大能壓趴下丟人,遂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迅速逃離現場,但更多的人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銀絨,議論紛紛:“剛才是什麼人,好強的威壓!”

“至少是元嬰以上的大能吧?”

“那小狐狸精是不是叫他‘情哥哥’?哎呀,可憐見兒的,這是被始亂終棄了。”

“狐媚子嘛,吸人陽氣,各取所需,妖族有什麼可憐的。”

“……”

銀絨再也聽不下去,忍著尾巴根兒一陣陣的刺痛,爬起來,抬腿就走。

他失去半顆妖丹,現在修為還不如從前,壓根兒不會禦劍飛行,而且剛被當眾破了易容術,也不肯再獻醜,暗中咬著牙,麵上卻昂首挺胸,走得很穩——彆人越是可憐他,他越不能示弱,不然就更丟人了。

可這股氣還沒憋夠一息,就破功了。

“小模樣真俏啊。”

“喂,小狐狸,他不要你了,要不要考慮考慮我?哥哥我不介意你采補元陽,嘿嘿,哪方麵都能滿足你。”

銀絨氣得拳頭都握出了青筋,卻是羅北先一步發聲:“啖狗糞的直娘賊!彆做白日夢了,誰要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罵完之後,兩隻小妖倒是很默契,同時化作原型,撒腿就跑。

花燈會上摩肩接踵,兩隻小毛團兒趁亂鑽如人群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倒是成功脫逃。

可銀絨仍舊悶悶不樂。

雖說城陽牧秋隻是他的“爐鼎”,可他一度下了決心,想一輩子隻采補他一個人,甚至願意為了他學習真正的“雙修術”。

可千裡迢迢從琵琶鎮出發,不辭辛苦找到太微山腳下,滿心歡喜地見到人,卻是這樣的結果,說不傷心是假的。

羅北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彆想了,那種陳世美,擺明了是在玩弄你,玩弄了身子又玩弄感情,提上褲子就不承認,這種人渣不值得你傷心!”

銀絨:“…………”

“……你安慰人的方式挺彆致。”

羅北撓撓頭,憨厚一笑:“還好,你好受點了嗎?”

銀絨:“……”並沒有謝謝。

羅北抬起筋.肉糾結的胳膊,搓搓手,忐忑地說:“那個,真沒想到你是隻狐狸精……”

“唔,”銀絨沒精打采地說,“不是故意要瞞著你,主要你是兔子,怕你知道了緊張。”大家雖然修煉成妖,可狐狸對兔子還是有血脈壓製,這方麵的隱瞞,對妖族來說,還能算得上貼心的善意。

“咱倆也算共患難了,我不怕你!”羅北說著,又搓了搓手,不知怎麼,臉竟有些紅,“原來你真容這麼好看,看起來也比我年輕許多,我都不好意思叫你‘胡兄’,以後就叫你‘銀絨’吧。”

“隨意隨意,”銀絨暫時從“被拋棄”的打擊中抽離出來,不好意思道:“易容的事是我不夠坦蕩。”

羅北擺手:“行走江湖,小心為上,可以理解,對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銀絨原本打算找到自家爐鼎,確定他身體無恙,便第一時間拉著他找個僻靜地方,痛痛快快雙修幾場,把自己留在他體內的半顆妖丹要回來。

“度丹”這種事,雖然風險大,可收益也大,爐鼎的修為越高,待到他身體康複時,以雙修之法修煉回來,自己的修為也會猛增得越厲害,比辛辛苦苦采補幾百個上品爐鼎還要劃算!

若他願意和自己繼續雙修,那回琵琶鎮也好,留在太微境也罷,未來的“打算”裡,總有城陽牧秋這個人。

可現在……

一切打算都化為一場笑話。

銀絨不想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更不甘心就這樣被那人打發了——就算一片真心喂了狗,至少也得把妖丹要回來!

可他現在連城陽牧秋的身份也沒弄明白。

好在當時動靜鬨得不小,總會有人認出他是誰的吧?找個人多熱鬨的地方,打探打探,可比漫無目的找,要高效得多。

銀絨:“我不走。”

羅北:“那正好!我陪你散散心,等花朝節之後,你再陪我一起去流雪鳳凰堂好不好?”

銀絨估摸著逗留幾日也夠自己弄明白自家爐鼎的身份,再要回妖丹了,羅北一路幫了自己不少,於情於理也該陪他一程,“好啊。”

羅北:“太好了!咱們倆結伴而行,說不定還能在那裡謀個好差事。”

銀絨知道他所謂的‘好差事’,就是給人做靈寵,忙道:“我陪你去而已,不參加遴選。”

羅北:“為什麼不參加?那可是流雪鳳凰堂!是拿到太微境金印的上等門派啊!你情場失利,彆的方麵肯定會走運,試試吧。”

“我不想給人做靈寵。”銀絨解釋道,“做靈寵就好像——我不是有意冒犯——就像……”

羅北大大方方地接話:“就像給人做看門的狗,或者豢養的玩物。”

羅北直接說出來,銀絨反倒訕訕的:“……對不住。”

羅北:“沒事,我不在乎這些。反倒是你,思想還挺老派的。”

銀絨:“怎麼說?”

“隻有幾百上千歲的大妖,才把麵子看得那麼重,據說當年咱們妖族特彆風光……可數百年前仙妖大戰以來,妖族幾乎沒有了立足之地,哪個不是喪家之犬?現在能在正經仙門裡安頓下來,才是最好的出路,算是光宗耀祖啦——”羅北清清嗓子,恢複了正常語調,“我爹就是這麼說的。”

銀絨覺得妖啊、修士啊、凡人啊,他們之間的鬥法和冗長血腥的曆史都有些無聊,興致缺缺地“喔”一聲,說:“我沒想那麼多,隻想自由自在,就算窮一點,日子艱難一點,也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說到‘窮’,”羅北忽道,“你那位前相好的,送你的儲物袋好像很華麗啊,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

相處了這麼久,銀絨對這隻膽小卻仗義的、五大三粗的兔子精也頗有好感,坦蕩地當著他的麵,打開了儲物袋。

那荷包樣子的儲物袋,雖然做工考究華麗,卻隻是普通的低階儲物法器,並不會像銀絨的鈴鐺一樣認主,不論是誰,隻要往內裡注入一點靈力,便能打開。

裡邊的東西讓銀絨這隻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小窮妖震驚得合不攏嘴巴,甚至連被城陽牧秋嫌棄的鬱悶都給衝淡了——這也太誇張了!!!

不提那些昂貴珍惜的丹藥、符篆、法衣……就說這些靈石,全是上品靈石!看那倒出來後能堆成小山的數目,估摸著少說也有五六千的樣子,這麼多靈石,能把琵琶鎮整個買下來了吧?

貧窮銀絨,結結實實地被金錢的力量擊暈,半晌沒說出話來。

可羅北一句話,就把他從暈暈乎乎的狀態中喚醒:“你那相好的到底是什麼來頭?也太財大氣粗了吧!這麼多靈石……誒,小銀絨,看來他是真的想跟你一刀兩斷啊,送這麼貴重的禮物,明顯就是買個清淨,不再跟你扯上半塊靈石的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啊,他是真的厭棄你了。”

銀絨:“……”

話糙理不糙,他願意花那麼大價錢,就是為了跟自己撇清關係,銀絨突然覺得桌子上的靈石不香了。

然後把那些“不香”的靈石,儘數收入了自己的儲物鈴鐺——靈石本身是沒錯的,該收還得收。

並挑了一部分丹藥送給羅北,他這妖很仗義,銀絨投桃報李,希望能幫他完成心願,順利加入流雪鳳凰堂——銀絨雖然法力低微,但師父東柳在收養他之前,走南闖北,著實很有見識,教給銀絨不少理論知識。

譬如如何辨識一些高階丹藥,城陽牧秋給他的“分手禮物”都是上等貨,其中便有好幾顆能夠讓妖族短時間內提升修為的丹丸,且沒什麼副作用——如果非說副作用,那就是太貴。

銀絨因為窮,一路上都很摳門兒,突然送了這麼一樣大禮,羅北感動極了,險些當場表演一個猛男落淚。

“彆客氣,我胡銀絨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銀絨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拍得脖子上掛著的墨玉鈴鐺叮當作響,“誰對我好,誰欺負了我,我這裡都有一本賬。”

羅北單純地以為“有一本賬”是個比喻,沒料到銀絨是真的有本賬簿,就在他脖子上的“狗鈴鐺”裡。

是夜,銀絨回了客棧房間,從儲物鈴鐺裡掏出筆墨紙硯,翻開“記仇本”,一般來說,越是讓他記恨的事情,便寫得越長,當年蘭梔把他扔進滾水的事,寫了整整兩頁,今日銀絨將自家爐鼎如何欺負了他的過程,乃至心路曆程一並記下,洋洋灑灑寫了四頁。

並在落款處又掉了一筆書袋:“此仇不報非君子!”

字體歪扭,墨透紙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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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探城陽牧秋的身份,並不如銀絨想象得一般順利,那一日感受到大佬威壓的人雖然多,可他來去如風,除了銀絨本人,壓根沒人看清城陽牧秋的樣貌。

太微境不是‘一個元嬰修士就能引起全城圍觀’的琵琶鎮,太微山高手如雲,範圍太大,反而不好判斷。

直到花朝節的慶典結束,銀絨還是毫無頭緒,可因著已答應過陪羅北參加靈寵遴選,便乾脆先啟程前往流雪鳳凰堂。

萬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的“負心漢”下落,竟在鳳凰堂得到了。

流雪鳳凰堂距離九州鸞鏡台不遠,有些金丹修士會做短距離禦劍送人的副業,兩妖一人租了一把劍,不到半日功夫,便抵達了遴選現場。

流雪鳳凰堂雖然依附於太微境,卻也是個獨立的門派,有自己的校服,他們崇尚自然,遠遠望去,一片墨綠,幾乎要與梧桐林融為一體。

這裡到處都是妖,用不著刻意收斂妖氣,銀絨便舒舒服服地露出了狐耳和大尾巴,鳳凰堂大約是整個修真界碩果僅存不討厭妖族的門派,可喜歡歸喜歡,遴選還是很嚴格,分為靈根測試、比武、文試等等好幾門考試。

慕名而來的妖,多如過江之鯽,場地內妖山妖海,鳳凰堂負責分發號牌的小弟子們嗓子都快喊啞了,銀絨沒有領號牌,隻替羅北搶了一個,便送他去靈根測試的地方排隊。

妖族與人族的靈根不同,並沒有屬性之分,所謂的“靈根測試”,其實是測天賦,據說流雪鳳凰堂的測試方法是獨門秘籍,可以看出一隻妖的修為天花板在何處,妖族信奉天賦和血脈,有些妖為了靈根測試,也會不遠萬裡來湊個熱鬨。

沒領號牌的妖不能進門,銀絨百無聊賴地蹲在一顆四五人懷抱粗的千年梧桐樹下,叼著一根草棍發呆,忽聽有妖在議論:

“始亂終棄啊,聽說是隻狐狸精!”

銀絨頭頂的狐耳“唰”一下子立了起來。

那幾隻妖聊得熱火朝天,可惜他離得有些遠,隻能聽到隻言片語:“還是元嬰老祖呢,提上褲子就不認人,隻給了那狐狸精幾塊靈石就打發了。”

“當然是太微境內門弟子,聽說城陽掌門馭下甚嚴,不準門徒同妖族有牽扯。”

“……”

還想再聽,卻見那幾隻妖已進了正堂,銀絨連忙追過去,可剛到門口就被幾隻妖七手八腳地攔住,“喂,排隊啊!”

“哪兒來的野狐狸,懂不懂規矩?”

銀絨急著找到那幾隻妖問清楚,情急之下化作原形,一溜煙從縫隙裡鑽了進去,鳳凰堂的執事弟子連忙去追。

銀絨總忘記自己失去了半顆妖丹,修為和速度都大不如前,很快就被弟子抓.住。

流雪鳳凰堂從上到下都是喜歡靈寵的,其中更有一大半都是毛絨控,那弟子拎著銀絨,與之對視,隻見肥嚕嚕糯唧唧的赤色毛團兒,無措地甩了甩蓬鬆的大尾巴,緊張巴巴地舔.了舔鼻子,又可憐兮兮地“嚶”了一聲。

弟子:“……”

弟子向四周看了看,清了清喉嚨,小聲說:“念在你長得可愛,阿不,念在你誠心認錯,就原諒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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