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於城陽老祖的淫.威,竟把自己滿腹委屈的控訴都忘得一乾二淨。
即便除了他們兩個,蘅皋居再沒一個喘氣的,城陽牧秋仍舊習慣性地正襟危坐,揚下巴的簡單動作都充滿上.位者不容拒絕的威嚴:“聽說數月之前,是你救了我,現在說說吧,你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得隱瞞。”
銀絨:“…………”
見銀絨並不說話,還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望著自己,城陽牧秋皺了皺眉:“怎麼?”這狐狸精在耍什麼花招?
銀絨就差把“明知故問”四個字摔在他臉上了,就聽城陽牧秋冷冷道:“本尊沒工夫與你虛耗。”
看他那樣子,竟像是要動手。
至此,銀絨那滿腔的委屈終於被激活:“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裝失憶,耍著我玩很有意思嗎?騙了我那麼久,傷養好了,人也回了太微境,我不是已經沒用了嗎,怎麼,你到現在還沒玩夠?”
裝失憶?城陽牧秋稍一思索,就猜到這小狐狸精誤會了什麼,卻沒打算解釋,麵上波瀾不驚,示意他繼續。
有些情緒,一旦開了頭,便如泄閘的洪水一般,完全攔不住,說就說!
銀絨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如何在雪窟穀救了他,如何辛苦賺錢買丹藥替他治病療傷,如何在危急時刻,冒著生命危險、背著他潛入地宮,並將妖丹也度給他的種種……毫不客氣地一一道來。
銀絨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專門挑自己的付出,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他才不願意像話本子裡寫的那些、鬨出誤會的主角一樣,做遮遮掩掩的爛好人,默默犧牲,最後遍體鱗傷了,才被愛人所知,換得對方的一點憐惜……也太不值錢了,他才不要這樣!
既然他想聽,那他就說,最好說得對方內疚不已,說得對方自慚形穢,也算解一解他的心頭之恨。
然而,城陽牧秋卻像個鐵石心腸的傀儡一般,聽了這番控訴之後,依舊不為所動,還很抓錯重點地問:“你把半顆妖丹給了我?是怎麼給的?”
看到他這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銀絨關於“城陽老祖”最後一點偶像濾鏡也破滅了,甚至降了畏懼,也淡了委屈的激憤,乾巴巴地說:“我們媚妖一輩子有一次機會,能在與人行敦倫之禮的時候,借勢將半顆妖丹度化到對方身體裡去,可以在危急時刻救人一命,但我們自身的修為會大打折扣,變得虛弱不堪,除非……等對方身體康複之後,再行一次房,將那半枚以同樣的方法度化回來。”
城陽牧秋若有所思,媚妖,度丹,這樣,自己體內多的那一道陌生靈流便解釋得通。
隻是……他麵無表情地打量著對麵的狐耳少年,心情卻有些複雜,這麼說,他的確和一隻媚妖雙修過。
無情道修的是心,而非身,失憶之時做過的荒唐事,大抵不會影響大道的吧……城陽牧秋默默盤算的時候,銀絨又自顧自地開了口:“當時,咱們在那處地宮裡,很陰冷,空氣裡都是股揮之不去的腐屍味道,地上很涼,但你的身體很熱。”
他懷疑自己活不過今晚,乾脆破罐子破摔,打定主意惡心城陽牧秋,故意惡劣地說,“你活兒很差,每次都把我弄得很疼,那次竟然也不例外,分明你已經重傷到不能動了——”
“住口!”城陽牧秋忍無可忍,霍然起身逼近銀絨的時候,耳朵已有些泛紅——氣的。
他久居上.位,數百年沒見過敢這樣對自己出言不遜的人——更遑論妖,依著他的行.事作風,早該把對方一掌拍死了乾淨。
然而銀絨反應更快,放夠了厥詞,痛快了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認慫,“唰”一下子變回小狐狸,縮到角落,整隻狐趴得扁扁的,蓬鬆的大尾巴卷到身前來,頭頂一對狐耳緊緊向後貼,顯得小腦袋更圓了。
就很慫。
“……”城陽牧秋一腔怒火沒發泄成功,不上不下地哽在了喉嚨間。
他一輩子殺過的妖,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捏死銀絨和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然而,揚起的手卻怎麼也落不下去。
這感覺很奇怪,好像神魂深處有一道微弱而堅定的聲音,在提醒和阻止自己,不能這樣對待他,他與彆的妖都不同;心底裡也有股渺遠而酸.軟的情緒冒出來——不久前也有一次這樣情緒的波動,彼時他聽說銀絨調戲了那個叫清堂的小弟子,便不由分說將清堂打發到戒律堂領罰——可仔細探究,卻如水中撈月,什麼也沒抓.住,想不通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
城陽牧秋煩躁地捏了捏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給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本尊不殺你,是因為欠了你的因果。”
銀絨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哪裡料到還能峰回路轉,不由得驚喜地豎起毛絨絨的狐耳,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城陽牧秋,“嚶嚶嚶嚶嚶嚶嚶!?”
——那你會把妖丹還給我嗎!?
他的半顆妖丹並沒承載太多精深的修為,不用雙修太多次,就能度回來。
“欠你的因果本尊自會還,”城陽牧秋涼涼道,“但是會以我的方式,雙修之事,斷不可行,你不要做白日夢。”
說罷,城陽老祖便憑空從銀絨眼前消失,房門自動上鎖,留下銀絨一隻狐,心情複雜地呆立原地。
他這算不算死裡逃生?這一日的信息量太大,銀絨獨自一狐縮在角落裡,軟乎乎的肚皮底下是一整塊華麗的琉璃磚,他便望著自己的倒影發呆,半晌,用爪爪抱住尾巴咬了一口,然後就被疼得炸了毛。
……很好,這不是夢。
自家爐鼎的的確確是當世第一大能城陽衡,而自己被他老人家扔到一間仙宮似的堂皇房間裡,疑似關了自己的禁閉,他口口聲聲說‘準備報恩’,卻三貞九烈地不肯碰他。
你.媽的。
這不是你當年纏著本妖雙修的時候了。你以為本妖願意同你雙修?活兒爛透了,每次都把本妖疼到哭,就算你把我囚禁在這裡……
……等等。
銀絨眼珠一轉,是了,他既然把自己留下,又礙於“因果報應”——所有修仙之人都信奉天道因果——不會要了自己的小命,那麼,他還怕什麼呢?
他有的是時間,反正拿不回妖丹,他是不會走的!
做狐要能屈能伸,暫時委屈些,做小伏低地哄著他,總能把人勾到手,哄得他同自己雙修幾次,隻要拿回了妖丹,他便和這騙人感情的陳世美一刀兩斷!到時候大家橋歸橋路歸路,他收回妖丹就走,連根狐狸毛也不會給他留下,多麼乾淨利落!
銀絨盤算好了,竟漸漸平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卷成一團居然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銀絨爬起來,抖抖毛,躡爪躡爪地走到房門口,試探著用鼻子拱了拱……門竟然開了!
禁製是什麼時候被撤掉的?銀絨完全不知道,但並不影響他嗅著城陽牧秋的味道找人。
銀絨是隻狐狸,像所有犬科妖一樣嗅覺靈敏,很快就聞出自家爐鼎的方位——唯一的障礙就是那些披著鬥篷的傀儡,夜深露重之下,它們無聲地工作、行走,看起來更嚇人了。
不過那些傀儡大約已經受到了主人的指示,自顧自做著手裡的活計,並沒有人攻擊銀絨,甚至在銀絨靠近的時候,還會主動讓路。
銀絨於是壯著膽子、炸著毛,一路摸.到了城陽牧秋的臥房。
小心翼翼推開一道門縫兒,銀絨歪了毛絨絨的小腦袋看過去,不由得驚訝地動了動狐耳——不是說元嬰之後,便可以完全用打坐調息代替睡眠的嗎?當世第一大能,為什麼還要睡覺啊?
城陽老祖還是俊朗高大的青年模樣,從窗戶漏進的幾絲星輝撒在他臉上,讓銀絨得以看清,仙尊睡得還相當熟。
銀絨舔.了舔鼻子,半晌後下定決心,用爪爪推大了門縫兒,整隻狐擠進去,悉悉索索地爬上了床,見城陽牧秋還沒醒,銀絨膽子更大了,富貴險中求,是你騙我在先,我怎麼也得采補回來,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城陽牧秋睫毛抖了抖,到底沒動,緊接著便感到一陣寒梅似的、蠱惑人心的冷香,身後那團糯唧唧的毛球,轉眼成了個修長赤.裸的狐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