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燜筍(2 / 2)

許遠誌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身材精壯的青年男子,見他出來忙拱手問道:“打攪了,請問這裡住的可是漉州來的許太醫?”

“你是何人?”

對方忙回答道:“在下綏州韓子贇,家父是宣平侯,奉召進京。前來打擾實屬無奈,家父路上染病,已經在這裡耽擱好幾天了,請了個郎中也沒見好,方才恰好聽驛丞說住進來一位許太醫,在下冒昧,就趕緊找來了。”

“求許太醫無論如何,救救家父!”韓子贇說著深施一禮。

許遠誌不是不想救人,可他深知自己這一趟身負使命,不能自作主張,上房那邊還有一位金貴的小主子呢,萬一這事有詐,或者橫生出什麼枝節,他哪裡擔待得起。

他是太醫,皇家禦用,按規矩就算對方是個侯爺,要用太醫那也得皇帝允了才行,所以許遠誌倒不怕對方什麼身份壓他。可這不是事有特殊嗎,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他身為醫者既然在場,要真是袖手不管,讓個老侯爺就這麼病著,卻也說不過去。

許遠誌問了問症狀,略一思索,便故意提高聲音說道:“韓公子先請回去,匆忙之中我身邊連一棵草藥都沒有,容我準備一下。”

韓子贇一走,常順和葉福聽到動靜就過來了,三人一掂量,也不像是假的,再說對方把許太醫騙去又能如何,於是便派了兩個機靈的護衛跟著許遠誌,許遠誌也稍作準備,拿了診箱往前邊去。

天色黃昏,前頭一間客房內已經點了燈,燭光跳動,照著塌上麵色蒼白的老人,韓子贇守在塌前,此刻正一臉焦急隱忍。

“這個許太醫怎麼還沒來!”他來回踱了幾步,煩躁地說道,“父親您等著,我再去一趟,我還就不信了。”

“稍安勿躁。”宣平侯虛弱地低聲嗬斥道,“我這會兒緩過一口氣了,你不要急。我們宣平侯府如今處境艱難,此次奉召進京,還不知道是福是禍呢,你不要多生事端。”

“父親……”韓子贇神情沮喪,半晌垂頭歎氣道,“父親,我韓家是純臣武將,三代戍守邊關,靠的不過是一個忠字。可如今新皇暴虐,行事狠戾無情,我既然陪您進京,就沒有想過禍福生死!”

“住口,不可妄言!”

“父親,這也隻有我們父子二人說說罷了。如今滿京城的人誰不知道,自從去年十月新皇登基,菜市口刑場上那血就沒乾過!車裂重臣、賜死皇族,午門外最多時一天杖殺了三個禦史!新皇殺戮太重,行事乖張肆意、喜怒莫測,他登基不過半年,朝野上下有多少人被抄家滅族、發配流放,數的過來嗎!”

“是福不是禍,新皇若這次真是要拿韓家開刀,兒子陪您就是!但是父親,若這回您能全身而退,我隻希望,您以後也能多為自己、為家中妻兒婦孺考慮一下,急流勇退吧。您總說,新皇是世宗嫡子、皇位正統,世宗皇帝是一位仁君,可我看這位新君……”

床上的宣平侯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韓子贇慌忙過去拍打他後背,這時隨從敲門通報:“三爺,許太醫到了。”

“快請。”

宣平侯連日趕路勞累,舊傷發作,加上思慮過重,冷不丁就病倒了,又沒得到及時醫治。許遠誌給他施了針,又開了方子,韓子贇趕緊就叫人連夜進城抓藥。

針灸後之,宣平侯順勻了氣,靠在塌上望著許遠誌問道:“老夫看許太醫總覺得有些麵善,是不是以前見過的?”

許遠誌收起銀針,笑道:“十四年前,侯爺大勝北番,凱旋回朝,先帝曾命我給您看傷。”

宣平侯這下有印象了,忙再次致謝,感慨道:“十幾年沒見,老夫一晃也十幾年沒在京城了。”

“不瞞侯爺,我也十幾年沒在京城了。”許遠誌搖頭自嘲,一笑,“十二年前我離開京城,如今又被陛下召回來了。”

許遠誌收拾好診箱告辭,韓子贇起身送他出去,再回來時便看到老侯爺躺在床上,神情怔忪。

“十二年了。”宣平侯悵然道。

“父親,十二年前世宗駕崩,延始帝登基……可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宣平侯示意韓子贇扶他起來,躺靠在枕頭上出神,半晌緩緩說道:“你隻說新皇暴虐不仁、殺戮太重,可知道十四年前為父率北征大軍凱旋回京,世宗皇帝命太子出城十裡迎接,八歲的小太子禮儀謙和,舉止有度,滿朝文武誰不稱讚。”

“十二年前,世宗皇帝出巡淮南河務,太子作為儲君留守京城,卻忽然傳出東宮走水,小太子葬身火海!世宗皇帝得知噩耗後倉促回京,途中卻離奇墜馬駕崩,賀皇後傷心過度一病不起,帝後和太子就這麼忽然都沒了!世宗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當時的瑞王帶兵入宮,宣稱是貴妃楚氏為了奪嫡謀害太子,並親手殺了楚氏。之後太皇太後下詔,立瑞王登基繼位,就是先帝延始帝。”

“這其中蹊蹺百出,誰最終得了好處,天下人都不傻!可誰也沒想到,當年葬身火海的小太子卻還活著,竟還有重登皇位的一天。”

“短短幾年,他隱在幕後,運籌帷幄步步為營,挑起延始帝父子相殘,先是太子被殺,延始帝橫死宮中,之後三皇子坐上皇位不到三個月,被四皇子毒殺,接連死了兩個皇帝,螳螂捕蟬,四皇子落入了今上手中。那時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他本可以據守京師直接登基,卻決然棄城而去,率軍北上,截殺了起兵奪位的二皇子,占據關城不回,皇位無人可繼,逼得太皇太後下詔,昭告天下還他身份,立他為新君,群臣北上跪迎新君入京。如此一來,他這皇位竟來的名正言順、清清白白!”

宣平侯緩緩一歎,望著韓子贇說道:“如此心性謀略、鐵血手腕,放眼天下怕也無人能及了。若論年紀,新皇比你還小了幾歲,可這般心性作為,十個你怕也不如!如今你遠在邊關,也隻聽旁人傳言,凡事問問因果。天子之怒,伏屍百萬,帝王權術哪裡是常人能懂的。”

此刻京都紫宸殿中,謝澹全部心思也正係在這小小的榴花驛。

他看完手邊新送來的消息,隨手往案上一扔,吩咐了一句:“傳膳。”便拿過擺在最前邊的一堆奏折,推手攤開,快速挑出其中幾本,提筆開始批閱。

陳公公敏銳地感覺到皇帝心情不佳。雖然麵上依舊是冷淡自持,也隻有近前伺候慣了的人才能細微地察覺出來,皇帝今兒個每一個動作舉動分明都帶著煩躁不耐,殿中宮人們一個個便都屏氣凝神,各自小心。

這會兒卻見他坐在案前開始批折子了,陳連江不禁倍感欣慰,新君如此以國事為重,國之幸也,我大周之幸也!

然而皇帝批完那幾本折子,簡單用了膳,便自己隨手扯起帔風,匆匆出了殿門,快步走下殿前台階:“備馬。”

陳連江心說,完了,陛下這是要夜奔榴花驛啊,一百多裡地呢。可他又不敢阻攔,趕緊多叫幾個侍衛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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