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老人便拿起泛黃的粗糙紙張,斷斷續續讀了起來。
“吾兒可好?
算算時間,你應當抵達老宅兩個月了吧,身體恢複的怎麼樣?
近日,我與大納言大人相談甚歡,他的幼子與你年紀相當,長相一表人才,且談吐舉止十分不凡……
……
我已和大納言大人商議好結為姻親,望吾兒早日隨八山健介返回長崎。
父留。”
築山柊故意裝出驚訝的模樣。
大家族的女姬身份雖高,婚嫁卻很少能由得自己。坐於高位的“少女”垂下眼眸,沉吟片刻。
“今晚命廚房多準備些好酒好菜,我要宴請八山武士。”
他沒有說去聯姻還是不去,老管家拿捏不準月姬大人的態度,隻得道:“是。”
天色漸晚。
晚霞如流雲,閒適的橫臥在天際。
八山健介已經洗漱過,才來時灰塵撲撲的疲累模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還算俊俏的臉,高挺的鼻梁和短的紮手的青色胡須,讓他看起來很像個不羈的浪人。
八山健介跟著下仆穿過幽靜的小路,來到燭火通明的宴客廳。
在眼下這個相對正式的場合,身份高的月姬大人是不可能早早過來等八山健介的。因此,男人看到空蕩蕩的主位也沒有覺得奇怪。
宴客廳安置了三張矮桌。
一張橫著放於主位。
另外兩張稍矮一些的,則分彆放置在主桌的左右下首。
八山健介隨便挑了個下首的位置盤腿坐下。
宴客廳內來來往往的全是忙碌的侍女,她們穿著款式相似的衣服,腳步快而不亂,食物和酒水絡繹不絕的端上來,很快就把每張矮桌擺放的滿滿當當。
天婦羅還在滋滋冒油、香酥軟爛的鰻魚燒裹著褐色的醬汁,還有正散發著熱氣的梅汁飯團和各種精致的壽司,以及各類開胃小菜。
八山健介這一路饑一頓飽一頓,大多數時間隻用乾糧填飽肚皮,肚子不抗議,嘴巴也得抗議了。
可惜月姬大人沒來,他身為入江家主麾下的武士,也不好不守尊卑直接動筷。
八山健介散漫的屈著一條腿,忽然搖頭笑了下。
拿起酒碟倒了點清酒自斟自飲。
“嗯,酒不錯。”
起碼比他包袱裡的濁酒要好入口太多了。
“是嗎?你若喜歡,臨走前便贈予你一些。”
少女清脆的嗓音從簾子後傳來,話音還未完全落下,簾子縫隙裡便伸出一隻修長瑩潤的左手。
浪子的目光完全被那隻手吸引過去。
緊接著,身著潔白和服的貴女,踩著木屐從簾子後走出。
她黑發如瀑,一張臉竟然隻有巴掌大小。
白皙的皮膚泛著淡淡的粉,嘴唇艶紅豐潤,未施粉黛,眉毛上淺淺的帶了一點棕色調,便襯的整個人如霧中精靈一樣通透。
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稠麗。
八山健介幾乎看呆了。
他這一輩子算是跌宕起伏。身為貴族後代,曾見過高門望族端莊嫻靜的小姐,家族落魄後,流浪時也曾與吉原遊女喝酒談笑。
隻是……
隻是還從未見過如此出眾,第一眼便叫人失魂落魄,色授魂與之人!
八山健介捏著碗碟的手鬆了勁,那葉青酒盞便滑落下來,落在地上,濺了浪人一褲子酒液。
築山柊好像聽到有什麼陶瓷器皿摔在地上。
微微側耳過去。
“可是摔壞了什麼東西?”
八山健介也因為這場小小的意外回了神。
“是我失手摔了酒盞。”
“原來隻是酒盞,沒傷著人便好,讓下人給你換一個乾淨的。”築山柊沒太在意,被真紀扶著走到主桌旁。
八山健介這時才注意到,女姬的身後原來還有一個氣勢不凡的男人。
哈。
浪人笑眯眯的介紹完自己,褐色的眼瞳一轉,落在森川身上,“這位武士不介紹一下自己嗎?說不定我們未來還要為同一個主人獻出生命呢。”
築山柊不是很懂這些武士為什麼總把生啊死啊的掛在嘴邊。
“他是我的護衛長,名叫藤原澤野,之前也在父親大人麾下,隻是那段時間我生了場病,父親大人便讓澤野護送我回老家休養。”
藤原澤野?
八山健介聽到這個名字後,臉上再也沒法兒維持住輕浮浪蕩的笑意了。
他麵露警惕。
“兩年前我還是個浪人,初入長崎碰上的第一個人,便是駕馬奔馳而過的藤原武士。”
本沒把八山健介當一回事的森川,緩緩抬起頭。
對方被他幽深的雙眼盯著也不害怕,繼續陰陽怪氣笑道,“哈哈,隻是我怎麼記得,那時候的藤原武士與現在的長相似乎不太一致,也沒如今這般氣勢?”
這番話真正的意思,隻有八山健介和森川一清二楚。
八山健介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森川——我曾見過藤原澤野,你彆裝了,你不是他。
鳩占鵲巢的森川也沒有心虛。
“既然是駕馬奔馳而過,看花眼也不奇怪。”
坐在主桌上的築山柊完全沒察覺到他們話語中的火藥味,正握著筷子美滋滋的吃魚。
鰻魚很新鮮,因為是用碳慢火烤製出來的,魚肉焦香軟糯,還帶著一股碳香味,加上脆脆外殼上裹著的醬汁,實在是讓人欲罷不能!
而且因為他眼睛不方便,真紀就一直候在左右,幫築山柊把魚刺挑出來。
這樣築山柊吃到的每一段鰻魚燒,都不用擔心會被魚刺卡住啦~~
係統扶額:“彆光吃,說詞兒啊!”
“哦哦哦哦。”
貴女似乎有意緩和八山健介和護衛長之間的氣氛,停下進食,潔白的貝齒無意識咬了咬筷子。
“唔,都已經過去兩年了,人當然會有一些變化,八山先生不用在意。”
八山健介懶洋洋的拉長了語調:“哦?是嗎?”
之後他也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而是開始侃侃而談。
將自己這些年來遇到過的有趣的事、聽到過的離奇傳聞,都用生動的語調說故事一般講給築山柊聽,聽的後者驚呼連連。
直到酒足飯飽,星子滿天,築山柊都還有點舍不得放八山健介走。
“哈哈,”浪子一隻手揣進衣襟裡,昂首大笑道,“不著急不著急。月姬大人隨我回返的路上,還有大把時間可以聽個夠!”
這話一出,整個宴客廳的溫度突然下降了好幾度。
森川這個晚上沒怎麼開過口,他就坐在矮桌後,看著和八山健介聊得熱熱鬨鬨開開心心的“少女”,一口接一口灌著酒。
男人的忍耐力本就快到極限。
八山健介竟然還敢在他麵前說出要帶月姬返回?
一時間,屋子裡熱鬨的氣氛瞬間冷凝下來。
森川沒有說話。
八山健介嘴角勾起,饒有興致的把玩著手中的酒碟。
他也在等待月姬大人的答案。
築山柊右眼一跳,直覺這個問題是個死亡題,磕磕巴巴的糊弄過去。
“我…我好像有點醉酒……”
可不是嗎?
少女臉頰駝紅,雖然沒喝多少酒,但藍眸裡噙著水意,儼然有些迷糊了。
“聽不懂,聽不懂,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