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平被抓捕回來後,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可這些事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做不來,背後肯定還有地位更高的人摻合。
林如海隱隱猜到那人姓“甄”,可何士平對此抵死不認,他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指認,最後隻有把何士平交給朝廷了事。
壓在江南眾官吏頭頂的事,終於結束。以揚州知府為首的官員,非要給鹽科辦一個慶功宴,來去去這些日子的晦氣。
林如海本不欲參加,卻又想到這幾個月同他風裡來雨裡去的同僚,他們定然想湊一回熱鬨,便答應下來。
於是這日晚間,揚州知府陸文舟的府上,凡是整個揚州城能叫的上名字的官員,全都來了,烏壓壓坐了滿屋子。
這回的慶功宴,因熟人太多,舉辦的並不是太莊重,大可以稱之為官員私宴。
大家坐在一起,左不過探討探討朝廷近日的動向,彼此籠絡一下關係,十分的隨意,若是酒到酣處,更是什麼都說。
方才不知是誰講了個笑話,屋子裡的人各個被逗得捧腹不止。唯有一人坐在桌前,麵容雖帶著笑,可眼底卻是止不住的鬱色。
此人正是林如海。
剛剛他聽人說,今夜沒來赴宴的揚州刺史劉從銘,正在家中處理外甥女的喪事。一時好奇問起來才知,劉從銘家中寄住著一門親戚,是他妹子的女兒,因打小父母雙亡,又無家族照應,這才接到他府上養著。
前幾日,這位外甥女竟在劉府門前吊死了。坊間都在傳,是劉府一家的苛待,致使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消散於世間。
講故事的人,說完便撂開手與彆人拚酒去了,可林如海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這故事裡劉從銘外甥女的處境,怎麼這麼像他的女兒黛玉?
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自六歲母親逝世後,便被送去京城榮國府賈家,托她的外祖母賈老太君教養。
如今黛玉離開揚州已有兩年,不知在賈府過的可舒心自在?
素日不想到還不覺得,此時這念頭一起,他這腦子裡,想的全都是黛玉在賈府的情狀。是不是也和劉從銘的外甥女一樣,受人家的苛待呢?
一時間思緒紛亂如麻,林如海隻恨自己沒長一雙翅膀,不能立時飛到榮國府去一探究竟。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他顧不上和同僚打聲招呼,急匆匆出門就要往家趕,打算回去就派人往京城探探。
豈料甫一入府,林府管家林淮就上前彙報:“老爺,您那晚帶回來的人醒了,可要去那邊瞧瞧?”
林淮說的人,就是那晚在樂康縣遇到的那個少年。他受傷太重,又失血過多,從那時昏迷至今已有五六日了。
此次能順利抓捕到要犯,少年當屬頭功,鹽科勢必要對他的傷負責到底。隻是其他幾位官員,家中都有女眷,貿然放一位半大小子在家,不是十分方便。唯有林府僅一位男主人在,林如海便將其帶回家療養。
此時林如海心頭還惦記著女兒的事,自然不會立馬前去探望。
“一會再去,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辦。”
他先去書房,找來慣用的小廝林全,將掛在自己心上的事,一一安排好後,方才來到少年暫住的院子。
重山閣內,少年半躺在床上,身上穿的衣服乾淨整齊,臉上沒有了那晚的汙泥水跡,露出柔和俊秀的麵龐。隻是他到底重傷在身,不僅臉色蒼白,嘴唇也無色,明顯是失血過多的樣子。
他不知在想些什麼,房門被人推開時,竟嚇得一顫,回首望去,隻見從外邊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錦衣華服,渾身上下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從外邊回來,此時正沿著少年的目光走近。
“聽聞小友醒來,老夫特來此地探望。”
麵對救命恩人,少年心生感激,就要下床穿鞋行禮,卻被人按著不許,隻好坐在床上拱手。
“小子楚越,多謝大人的救命之恩。”
“楚小友客氣。”林如海自尋了一把椅子坐下,麵上透出一絲笑意。“小友家住何地?既受了災,家中可還有其他親眷?”
這是要做背景調查了。
楚越明白他以為自己是災民,當下也不辯解,將錯就錯道:“小子家住冀北,因遭天災,如今家中就隻剩下我一人還活著。”說完他就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林如海以為自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又見他麵色疲憊,想到他剛從昏迷中醒來,怕惹其更加勞累,便決定先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