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2)

“所以教授,你來得正是時候,我記得你應該也獲得過法學學位——還請指點我一下,當我的一位朋友在白日夢酒店失蹤,夢境和現實都找不到她的蹤影,家族需要在這件事上承擔多大的責任?”

剛剛醒來沒多久的人聲音中仍然帶著少許霧絮似的雜質,令原本應該清澈的聲音蒙上一點小小的瑕疵,而後,隨著清嗓子的聲音,那些瑕疵消失了。

而說話者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如每一個在座位上坐了太久的打工人、和每一個經曆長途奔波的旅客一樣,活動了下四肢的關節、腰以及脖頸。

在小幅度調整脖頸朝向的時候,一段黑色的烙印編碼從領口的稍微遮掩中徹底露出——它仍然非常清晰,仿佛蝕刻隻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事情。

被從酒館的座椅上叫醒之後,砂金向前台要了一杯冰水。

他很快清醒過來,隨後對叫醒他的真理醫生問。

真理醫生抱著手臂:“沒有任何區彆。哪怕是知更鳥遇害的風聲都半點沒有走漏,甚至連一點捕風捉影的流言都沒有,諧樂大典還在彩排,彩排中的她也還在獻唱,家族安排的替身看不出半點問題。就更彆說一個遊戲製作人了——她確實有點名氣,但是和艾普瑟隆的巨星相比起來就差了點。況且,家族能夠拉出一個知更鳥的替身來,肯定也能造出她的。”

“是啊,隻要在夢境中,還有什麼嗎是他們造不出來的?除非巡獵的將軍親自降臨這兒L,把夢境一刀劈開——嘖,我倒是樂於看見這樣的場麵,隻不過這樣的話,匹諾康尼對公司的價值可就沒那麼高了。”

“家族的手腕當真強硬啊,他們一定會把事情壓下去,這事不好辦啊……應該怎樣動用籌碼,我得好好想想。”

真理醫生翻了個並不明顯的白眼:“果然我還是應該回去告訴公司,讓他們知道送進來的人是個蠢貨,把一切都搞砸了。不過,你確實和這些意外有著太多牽扯了,所以在我去找橡木家係打點關係的時候,星期日鬆口了。”

霧青記得,在列車辦理入住的當天,砂金便說自己和星期日有約——然而其實約的時間短得很,掐一下時間算算的話,大概他就隻是被沒收了存放基石的匣子以及那一袋子的禮金,隨後星期日就翻臉拒絕見客。

處處針對,又不給談判的機會,明明是個公司高管,在之前一段時間卻像是個交際花兼偵探似的滿地圖跑,甚至能在酒吧喝酒放鬆的時候累睡著。

也確實是辛苦。

砂金:“公堂對簿,還是私下受審?”

真理醫生:“後者,否則也用不著我來傳喚。”

“啊,那可真是太抱歉了。”

出乎真理醫生意料的是,砂金先關心的並不是私下還是公開對他後續的談判的影響,而是短暫地按了按胸口的位置,仿佛在安撫或許已然不怎麼存在的良心。

“在二個係統時之前,我才和無名客吐槽過他的冷血無情,明明妹妹都死了,他卻還能那麼冷靜地

當他的管理者、話事人,甚至還容忍彆人頂替他妹妹的那張臉登台現場、享受歡呼和讚美。但是現在看來,他似乎也沒有我以為的那麼不在意親情。”

真理醫生:“你當初沒有接下酒館的邀請,真的很不應當。”

“以及,冷血無情這個評價不應該套在你自己頭上嗎?是你自己說:你的一個朋友在夢境中失蹤了,哪兒L都找不到,你懷疑她出了意外,但你現在看起來似乎半點不為她擔憂。”

砂金抬手揉了揉臉:“是嗎?我以前應該也不這樣,或許是某種同化吧——總之,我現在可以確定,家族一定有內鬼,而且地位還很不低,所以就算他坐不住,表麵上也得裝裝樣子……唉,怪可憐的。你說,我們出發的時候要不要給他帶上瓶蘇樂達?雖然這氣泡糖漿一喝多就讓人頭暈腦脹的,但如果隻喝一點,心情確實會變好不少。”

真理醫生:“你覺得身處他那個位置上的人,會缺蘇樂達喝嗎?”

砂金聳聳肩:“誰知道呢,說不定他是個自我要求夠高,神父一樣的苦修士,從不放任自己沉浸在匹諾康尼的美夢與享樂之中。再說,我們空著手去見他不也很不禮貌嗎?談合作的時候手上得帶著點禮物——我覺得冰鎮蘇樂達就不錯,禮輕情意重。”

真理醫生再度翻了個白眼。

但是他沒有製止砂金當真拿起那瓶冰鎮蘇樂達——為了保證自己手部的溫度不會影響飲料的冰度,砂金甚至還問調酒師要了個提袋,裡麵還扔了個一次性的起子,以及吸管。

“這樣就差不多了,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不過教授,你覺得什麼樣的表情能夠反應出我現在正在擔心失蹤的朋友?眉毛還要再多皺一點嗎?臉色是不是不夠蒼白?還有嘴角?”

真理醫生:“差不多得了,你要去見的是星期日,又不是除了他之外的那幫庸才,你覺得他會不知道?”

砂金:“他擔心他的妹妹,我擔心我的朋友,我們何其相似——這不是會產生更多的共鳴嗎?說不定,他就願意多給我些幫助呢。”

“他未必相信你這種人也能有朋友。”

真理醫生轉頭朝向門口。

“當然,我也一樣。”

“喂喂,這是什麼話,我們關係可好了。等下次見麵,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問她。”

“在我的觀念中,朋友不是拿來利用的籌碼。”

砂金還真的從不知道哪裡變出了他那枚色彩絢爛、圖案也相當好看的籌碼(之一)。

籌碼貼著手指很靈巧地轉動著,隨後被拋起來再接住:“她不會介意的,教授,我和你的觀念不同——我覺得,能夠完全不在意這些的,才算是真的朋友。”

光屏之外的霧青用力點頭,她就是這麼覺得的。

朋友嘛,用用怎麼了,要是自己對友人沒有半點幫助,她才會覺得愧疚。

“鐘表匠”說:“你笑得很開心。”

“你難道不覺得很有趣嗎?他可是提著一瓶冰鎮的蘇樂達去見星期日

了,而且還帶了起子——他是不是每次買蘇樂達的時候都會要求商家給他準備一個一次性起子?”

如果不是在夢境之中的話,霧青會評價這種行為為:多少有些不夠環保。

但這是在夢裡,霧青覺得自己也可以學習一下,於是她對“鐘表匠”說:“一會兒L也麻煩給我一瓶原裝的蘇樂達吧,再給我個起子,感覺原瓶的喝法更正宗一點。”

“鐘表匠”:“……”

“鐘表匠”:“他可是在往朝露公館去,你知道那位橡木家主已經和博識學會的學者達成了交易。你就不擔心他嗎?”

霧青轉過頭來:“我擔心啊。”

但是她同樣直接用臉表達了自己的不解:“但是我擔心難道有什麼用嗎?這都已經是過去發生的事情了——況且,你讓我和這群人比心眼子?”

這真的不是在為難她嗎?

“鐘表匠”說:“但是從我們先前看到的‘現實’,他的處境情況似乎也不太妙。”

霧青皺眉:“情況不太妙難道不代表著更為接近真相?”

死亡才是在去往更深層的夢境,尋找到開啟匹諾康尼之中那被家族掩埋的往事和真相的途徑。

“誰能知道他的狼狽是不是裝的,又或者是有意為之呢?我們接著往下看吧,我的這位朋友的運氣一直相當不錯,我仍然沒有改變想法:我仍然押注在他身上。”

*

雖然真理醫生說星期日鬆了口,但是從朝露公館表現出來的樣子來看,家族對於公司到底還是頗為抗拒的。

在看到房間儘頭的那麵牆的時候,霧青幾乎是和砂金同時發出了“路呢”的聲音。

區彆隻在於,砂金會在問過真理醫生上一次是怎麼走的之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隨後詢問對方是不是掏出了他那萬能的石膏頭,一頭在牆上“找”出了個出口。

而霧青則發出了很仙舟人的聲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嗬嗬,我笑那星期日少智,夢主無謀。若是我約砂金在此處見麵,必在門外埋伏五百刀斧手,在他和拉帝奧教授對著空蕩蕩的牆麵思考著應該怎樣弄出一條路的時候,已摔杯為號,直接令那五百刀斧手衝將進去,將兩者剁成肉泥。”

“鐘表匠”:“……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看來你比你的外表要凶殘很多啊。”

霧青:“啊,有嗎?”

霧青:“這其實是仙舟上一本名著中很知名的梗,我們開玩笑的時候經常用上這個。”

“鐘表匠”:“……”

看來仙舟整體的畫風就有點凶殘。

他打了個哈欠,就像是一切上了年紀的老人那樣,露出了疲倦的表情。

“我有點困了,等那位橡木家主出場的時候再把我喊醒吧,我對你那位公司朋友的解密過程不感興趣。”

霧青嘖了一聲,點頭答應下來,但是心裡卻稍微有些指指點點:沒品。

砂金是一款很擅長吐槽,說話很有意思的人啊,

看他跑圖怎麼會覺得沒意思。

要是她有朝一日能夠製作出一個說話這麼有梗,甚至就連打架都是往彆人頭上砸錢、砸更多的錢的遊戲主角,她都不知道這個主角火成什麼樣子。

沒品,真的沒品,豎子不足與謀。

*

好在,砂金他們沒有真的用窮舉法解開那幾隻隱夜鶇的朝向問題,橡木公館的大門從牆麵上浮現,這套技術看起來如真似幻,就像是用了魔法一樣。

放在現實裡,這應該能夠讓一些逐夢客發出驚歎的聲音,但是這裡是夢境。

霧青忍不住開始拿這一套同假麵愚者去酒館的流程相比,然後發現差得很遠,特效方麵尤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家族真的很需要一個她這樣的人,嗯,嚴格來說是魔芋爽工作室這樣的團隊來爆改一下匹諾康尼。

經典奢侈風格也不是說不好,但是現今匹諾康尼的十二個時刻都已經多少年沒有更新換代過風格了?

而後出現的城市沙盤,更是讓她幻視了一些……

說起來是真的很奇怪,明明這個城市沙盤的確可以如砂金說的那樣,算是星期日極強控製欲的體現——畢竟俯瞰一座微縮的城市,是真的會讓人產生出幾分整個匹諾康尼不過是自己手掌上,能夠被完全按照自己的意誌來進行擺設的玩具的錯覺。

但是霧青在他們進房間的那一刻,從高處看下去,第一反應就覺得……

這東西真的好像是那種售樓處的樓盤啊。

而這種念頭一旦進入了大腦,再想要將它拔出來就很困難了。

所以,當砂金說等他攢夠了錢,他也會想要給自己弄一套屋頂高高的樓,然後往房間裡麵塞一個大大的沙盤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就是:

朋友,你先彆期待。

要是真的喜歡,就該去羅浮的售樓處看看,那邊全都是這種樣子的沙盤,而用來接待客戶的大廳總是屋頂挑高誇張。

第二個反應才是:

不對啊,這樣一棟樓,這樣的一個沙盤價格好像也沒有很貴,至少價格也沒有超過一架公司高管的飛船(尚且不是最高配的生態艦水平)。

他真的很想要嗎?

很想要的話她不介意花這個錢——畢竟花了這筆錢之後她就可以問心無愧地從砂金手上接過那艘她真的很心動,每一次被問起、被誘惑都會悄咪咪吞咽一下口水的飛船的鑰匙。

霧青下意識地將手機掏了出來。

她想要搜搜相關樓盤的價格。

隻是尚且不等她被原始夢境中當然不會存在的信號勸退,她就聽到了某人那望著城市沙盤,變得有些好奇、有些躍躍欲試的聲音:

“簡直就像是搭積木。我從沒搭過積木,不知道和壘籌碼比,哪個更有意思。”

霧青:“……”

啊。

雖然知道他的重點並不是“我從沒搭過積木”,但是以上這些話,但凡落到彆人耳中,都會立刻將重點強調在那甚至

連積木都買不起的童年上吧?

而那個對於自己正在向光屏內身邊那位道德情操高尚的教授、以及光屏之外正在認真看著他一舉一動的人已然打出了暴擊真傷毫無意識的公司使節甚至還又來了一句:“天,我變小了?我這是在做夢嗎?我真的站在沙盒裡麵了,還變得……比火柴人更小。”

或許砂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其實不是那種很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表情、小動作,這些勉強還算能藏,但是聲音是真的一點兒L藏不起來。

說到這些和孩童玩具有關的東西時,他的聲線就會網上提起來一些,變得顯年齡小些。

雖然往常的砂金說話就不算很沉穩,但是在說起這些的時候……

他對這些都很感興趣。

霧青記性很好,哪怕去往庇爾波因特已經是在好幾個月前,她仍然能夠精準從記憶中搜刮出那句:

“我其實沒那麼喜歡玩遊戲。應該已經有人和你說過我的出身很不好了吧?他們說得詳細嗎?有提起說……我是一個埃維金人,當過奴隸,甚至還被判過死刑這麼詳細嗎?”

沒那麼喜歡玩遊戲,嗬,騙歲陽呢?

就算是在造化熔爐裡麵被關了幾千年的歲陽都沒那麼好騙。

他分明就喜歡得很。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將他邀請進還沒有完工的《精靈世界》的時候,砂金的心情就提升得……其實還挺明顯的。

受到鮮花的時候笑得很開心,明亮的耳墜在發絲前頭搖搖晃晃,甚至一瞬間讓她幻視了從路旁走過,因為得到了糖和老師表揚的小紅花而搖頭晃腦的孩子。

被邀請騎上龍類精靈的背部時也很開心,有一點不明顯的緊張,但那緊張很快就消散了,他甚至還在風裡短暫地張開過雙手。

可能是蘇樂達喝多了吧,霧青一時間覺得那些本應該留在胃裡麵的氣泡有些網上翻湧的架勢,那些綿密的氣泡,連帶著碳酸飲料貼上皮膚粘膜時會帶來的那種略微酥麻刺痛的滋味,此刻正如爬山虎緩慢地將牆麵悉數吞沒、包裹一樣,逐漸爬到她的心臟上去,浸潤這個器官,讓它感覺自己……

有些沉甸甸的,兜了好多蘇樂達,正往下墜著。

有些人真的很討厭誒,明明自己在遊戲的沙盤中玩得很開心,但卻完全不顧旁人的心理……

霧青咬了一會兒L牙,隨後就像是自暴自棄了似的,掏出了她的手機。

遊戲靈感……再多記錄一點吧。

來到匹諾康尼之後她確實擺爛了一點,雖然說她現在理論上來說還在度假,度假過程中就不應該工作,但是……

唉。

但是將那些原本準備封存一下,不那麼著急著做到靈感製作成了遊戲之後,就可以用“是給合夥人試玩一下,看看將來的銷售潛力”等理由,把成品遊戲直接推給砂金並表示他不玩不行。

霧青一邊把先前都被她按進了腦海深處的靈感記憶像是拔蘿卜那樣往外拽,一邊想著自己或許可

以參考一下家族的城市沙盤。

這玩意能夠被家族擺放在這裡應該不是沒有理由的。

畢竟,哪怕是魔芋爽工作室,都不會在工作室正中央的位置堆上一座山高的魔芋爽隨便員工們吃多少,而是會在正中間放上一尊帝弓司命的塑像。

仙舟人,信仰是真的有這麼虔誠!

……她錯了。

錯得非常離譜。

這城市沙盤裡麵明明到處都是bug!

穿模的橡木兵人、不會繞道的橡木兵人、嘴裡吐著網絡梗,很讓人懷疑是不是背著家族偷偷連上星網並且衝浪二天二夜的兵人……

還有那個此時正在發出一連串高低錯落的“型”音的橡木兵人。

霧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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