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憐舟踉蹌了一下,險險穩住身體,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見母親用獨特的的煙嗓,說著最絕情的話:
“周憐舟,你有點自知之明。”
“就你這點分數,你好意思在我麵前上躥下跳嗎?”
“滾回去。”
周憐舟捂住挨打的半邊臉,戰栗不止的身體忽然就平靜了,像是另一隻靴子落地。
他低著頭,安靜地走向黑黝黝的門扉。
周女士指間的香煙緩慢地燃燒著,霧氣般的煙氣沉下來。
她從熟悉的氣味裡嗅到了虛假的寧靜,麻痹帶來的寧靜。
然後她重重地吸了一口煙氣,讓那份寧靜滲透她的頭腦、她的身體、她全身上下所有血液裡,直到抵達她骨骼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奇妙的感覺裡,她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彼時,她是將軍身邊的紅人。
天底下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她那時還沒有開始抽煙,是被精心養在溫室裡的玫瑰,生來的使命就是為將軍生下一個血脈純正的孩子——
也隻有她才有資格為將軍生下孩子。
其他人都不配。
後來呢?
那孩子出生了,像她,生的一副好皮囊。
然而做完血脈鑒定後,她卻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那是她的孩子。
多可笑啊,凶獸種和宇宙種的孩子居然會是一隻連螞蟻都踩不死的普通獸人,一隻血脈斑駁低劣的白枕鶴。
他是基因學的悖論,是她此生的汙點,是所有人都無法容忍的平庸。
他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周女士的煙燃儘了。
她卻恍若未覺,直到煙頭的高溫燙到手指,才張開手,任由煙蒂自由落下,再用靴子狠狠地碾上一腳。
周女士掃了周圍一眼,從旁邊的廢棄箱裡挑了一個趁手的物件,然後朝自家大門走去。
周憐舟跪在屋裡的地板上,背脊挺得筆直,他知道,母親不喜他卑躬屈膝的模樣。
他換下了那身乾淨的校服,身上穿著一件破舊不堪、血跡斑斑的常服,麵色坦然地迎上母親手裡的棍棒。
“老規矩,所有人都該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一分十次。”
“是。”
……
周憐舟並不覺得母親可憎。
因為母親這麼做,都是為了能夠帶他重返銀杉M2,過上以前那樣幸福的生活。
他記得父親的模樣,甚至可以說從未忘記過。
因為他有著一雙與父親十分相似的眼睛,每當他照鏡子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父親的麵容,所以哪怕過了那麼久,他依然清楚地記得父親的樣貌。
他曾經很喜歡自己的父親,像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想要成為像父親一樣的大人物。
他想成為守護樹之星河的大將軍,曾把這立做此生的目標,並為之奮鬥著。
但那是曾經。
在他過完三歲生日後的某一天——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天,因為那天他想要給父親一個驚喜,於是躲在父親常去的花園裡,在茂密的玫瑰叢裡蹲好,手裡拿著精心包裝的禮盒,裡麵是他自己做的天空城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