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卻發不出聲音。
“莫急。”
玉宸抬手按住木幾上躁動的絹綢,溫聲勸慰,
“你的神識寄托之身已毀,想要重塑個好的軀體,總需要一些時間。”
聖人低醇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輕緩的,好似能撫平人心裡的煩躁。
靈心很快發現,被撫平不是她的錯覺。她是真的被捋平了——以一卷絲絹的形態。
更具體一點說,應該是一卷寫了小半的經絹。微微泛黃的白絹篆有金色的符文,透著淡淡的粉氣,更大一部分還是空白的。
靈心的意識就禁錮在這白絹上,視覺隻有仰上的一麵,不能動,也無法言語。
靈心:!!!
她有點冷靜不下來。
玉宸從那試圖往絹外衝的粉氣看出了靈心的不淡定。
他輕歎了聲,手掌在絹麵輕輕撫過,又溫聲解釋道,
“此乃吾的記憶識海,有一線生機的法則維持,天道不能探查到你的所在,很安全。”
如玉的指節輕輕撫過她寄托的絹麵,輕的像是沒有重量,緩慢地覆蓋,又能讓她感覺到其厚重。
好似柔和的風吹拂過,捋順了虯結纏繞的樹藤,帶著冬日陽光的溫暖,撫平了靈心的躁動。
有他在,她便是安全的。
這個認知與他的撫摸一起根植入腦海。靈心的不安和恐懼已然散了大半。
冷靜下來的心魔重新審視她所處的幻境。一時心下了然,這塊絹原先應該是她分離出的心魔種子。
用神念掃過玉宸在她身上篆寫的符文。片刻後,那空白的絹麵處艱難地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字符,
【餓】
沒錯,對心魔來說,其他都是虛的,隻有食欲是最重要的。
當一塊不能說話的絹也行,隻要能吃飽!
玉宸看到那個字符,感覺到靈心的渴望,不由得啞然失笑,
“沒良心的丫頭……”
他笑著搖了搖頭,指腹輕輕摩挲著絲滑的絹麵,語聲卻似透著無奈,
“喂了你那麼些年才醒,好歹讓吾歇一會兒。”
靈心不想聽。
絹上的【餓】字又放大了些,粉氣從字符間溢出。
玉宸可以想象,如果這丫頭現在有實體,定然會是一副委委屈屈撅著嘴撒嬌的模樣。指不定又要叫他師尊,讓他心軟。
事實上,隻是想一想她被天道打散,意識散歸各處,他已經心軟了。
“也罷……總歸是要給你的……”
玉宸自我寬慰的道了句,抬手牽引了屋頂的一條血線,蘊於掌中。
而後跪坐在木幾前,以指為筆,在絹布上徐徐刻下一個金色的字符。
隨著字符成型,靈心又感覺到那吸引她醒來的力量像水珠一樣,吧嗒滴了一滴下來。
瓊漿玉露,不外如此。
玉宸緩緩寫完一個【出】字,看到靈心幻化的【餓】消失,不由得勾起嘴角,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喂給靈心的能量,均為淨化過的天道詛咒。一邊抽取,一邊篆刻,用這種方式將力量傳給她。
靈心是吃得很快樂,他卻要承受詛咒的反噬。
為了掩飾反噬的痛苦,玉宸一邊書寫,一邊與靈心講述現在的情況——
此時距離她被天道打死已經過了千年。
千年前玉宸為了化解天道詛咒而陷入沉睡,感覺到靈心的本體死去,他方在通天的識海中蘇醒。
與其他被種下心魔分/身的生靈不同,玉宸的心靈空間內隻有靈心第一次進來時,在玉宸的指導下分離出的一顆心魔種子。
但或許因為是第一顆,也不知是神念分出的太多還是發育不良,那種子竟然不能成長為心魔分/身。才讓鴻鈞做了第一例。
所謂的心魔種子,其實都是靈心分離的神念。再得到被種下種子的主人的情緒力量長成心魔分/身。
因為隻有萬分之一,分出去了也很快可以恢複。對靈心沒有什麼影響。
而就算隻是萬分之一,到底也是她神念的一部分。如果本體死去,靈心可以借由種子分/身複生。
所以才有了分/身不滅完,靈心的意識不滅的說法。
天道大概也是知道祂殺了靈心的本體不算完全抹殺了她,不違反法則的約束。所以才對她出手。
但分/身隻能保證不死,誰也不能真正預料到完整的複活過程。
就算天道也想不到,靈心的神念會分散到不知數的分/身中,無法聚攏起來。
三清,或許還有鴻鈞。用了幾百年,許多種辦法都不能將她的神念聚合。
直到五百年前,玉宸成功將靈心的第一顆心魔種子帶入了封神後被關在紫霄宮的心魔境裡,與自己抄寫的黃庭經絹絲相融。
而後以淨化詛咒後的法則之力喂養,才靠著心魔貪吃的本能,一點點聚來了她的神念。
“你被天道打散,神識分散太多,想要聚齊尚需一些時日。待你神魂聚齊重生後,就能出來了。”
靈心一邊消化字符的力量,一邊聽著玉宸把那幾百年的經過兩句帶過。眼睛卻一直盯著玉宸的臉看。
頭頂的金色的銘文是室內唯一的光源。
半明不暗的光在聖人的麵上投下陰影。
或許是光的緣故,靈心看到玉宸眉心的紅痣已接近於紫紅。
與之相反,玉宸的臉色卻很蒼白。青色道袍有些發灰,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顯得他的身形尤為消瘦。
他寫的很慢,說了這麼半天,卻隻在絹布寫下十四個字。
【出日大月是吾道】
【天七地三回相守】
每寫完一個字,她都能聽到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疲憊的輕喘。
聖人不死不滅,本不該與孱弱有任何乾係,可他……
是因為她嗎?
心魔沒有良心,隻有食欲。
靈心過往也從來不在乎彆人是痛是快,隻想滿足自己,壓榨出更多的美味。
但現在,一種莫名的觸動卻壓過了心魔源自本能的貪婪食欲。
“守”字寫完,靈心卻遲遲沒有吞下那一滴新落下的法則之力。
玉宸突然發現他的第十五個字寫不下去了。他低咳了聲,語聲無奈而寵溺。
“又怎麼了?”
空白的絹布上緩緩浮現幾個扭曲的字符。
【你歇】
【我不要了】
青衣的聖人愣了一愣,手指輕撫那幾個扭曲醜陋的字符,卻有笑意漫上眼角。
“丫頭,你有心了……”
他一聲歎息,不知是憂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