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媛最近幾乎已經習慣了在老師家度過周末。
爸媽仍處於冷戰之中,但謝天謝地家族企業事務繁忙,杜爸爸近期常駐公司,所以杜媛在家裡的生活還算自在。
但相比之下她還是更喜歡霍老師家的氛圍。雖然霍老師話少,季哥哥又總臭著臉,但看他們倆性格迥然不同的人鬥嘴,也蠻有趣。
而且季哥哥廚藝比她家廚師要好多了。
所以每次上課,杜媛總喜歡提前過去,甚至起得比平時上學時還早。
不到九點,她就已經換好喜歡的夏日出街套裙,拎一個小皮包,打扮得像是要出去和閨蜜玩一樣,上課去了。
熟練地乘坐直達巴士、下車後步行一百米,掏出霍老師早就給她的出入磁扣,杜媛心情好到甚至和保安小哥打了個招呼。
“喲,又來上課了?”保安小哥比她大不了幾歲,知道她來上油畫課,時不時會閒聊幾句。
“是啊。”杜媛正要跟他道彆,卻聽見小哥又道:
“我們的這個大畫家業主這麼受歡迎呢,淨是學生找他上課,怕是都能自己開班做成品牌了。”
杜媛覺得奇怪,“霍老師隻教我一個學生啊,哪來的淨是學生?”
“哦,不是麼?剛剛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來找他,我還以為你們都是來上課的。”
杜媛心裡納罕,自己這個私教機會還是看在媽媽和表哥的麵子上才求來的,霍老師那麼怕麻煩一個人,怎麼會同時給彆人當家教?
等她走到霍初宵家門口,杜媛發現大門剛好被人從裡麵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出,看樣子正要出門。
那人正衝屋裡喊:“記住啦,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一轉身,正和杜媛打了個照麵,倆人都愣住了。
“杜媛?”
“羅然?”
即便現在兩人已經不在靜界一起上課了,杜媛也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班上的窮小子異類,脾氣古怪又不好相處,自尊心甚高。杜媛對他沒什麼好感,同班的一個女孩莉莉當初因為看他家庭條件太差,總用過了期的顏料,出於好心接濟了他幾瓶自己的,結果這小子好心當成驢肝肺,當場就給莉莉甩了臉子,還說什麼“我不是你展示善心的工具”、“你在羞辱我麼?”之類自我意識過剩的話,差點把莉莉氣哭。
所以杜媛對他印象很差,更不用提那時在班上,霍老師總會有意無意地多在意他一點,小姑娘更是心生嫉妒。
她一叉腰,兩道柳眉立起。
“你在霍老師家乾什麼!”
羅然感到莫名其妙,也滿懷敵意地打量她,梗著脖子道:“關你什麼事?你又來這裡做什麼?還……”他一眼就看到杜媛全身精心搭配過的穿搭,後麵的話沒說出口,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杜媛也不甘示弱,緊緊攥了攥小皮包,一揚下巴,“與你無關!走開,我有正事要找霍老師。”
羅然還想說什麼,去聽見屋裡傳來霍初宵的聲音:“羅然,買回來了麼?”
他連忙回了一聲,這才想起老師剛剛交代給他的事情,無心再和眼前這個不好惹的小丫頭拌嘴,徑直跑去了電梯間。
杜媛一臉彆扭地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這才進了門。
今天難得地沒有季哥哥在,而霍老師還像往常一樣,早早就坐在書房工作。杜媛聽說了他最近正在為國際大獎賽做準備,手頭有好幾幅作品都在修改階段。有時候她上課作畫期間,霍初宵就會開始完善那些畫。
杜媛一見他就甜甜道:“老師,早呀。”
霍初宵看她一眼,顯然是聽到了兩個小孩方才在門口的幼稚對話,說道:“羅然今天過來幫我打打下手。”
杜媛始料未及,霍初宵又道:“負責後勤工作,算他在我這兒打工。”
雖說附近就有專門出售繪畫用品的小店,但他實在懶得外出,也不喜歡和人打交道,正好羅然最近聯係了他,說本來隻是彙報近期的訓練成果,自覺頭腦靈活的霍老師卻一下子想到,這是個可供發展的小幫手啊。
而且畫室這些學生裡羅然受他指導最多,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用品。霍初宵甚至不用多交代一句,小男孩就能幫他買到心儀的顏料、刷具。
他還能不著痕跡地幫羅然補貼家用,完美。
這小子脾氣倔得很,不肯接受彆人直白的接濟,自尊心強,霍初宵挺欣賞。他當初如果有羅然一半的自尊,或許早就離開霍家了。
杜媛卻對此有點小意見似的,她藏不住心事,撅著小嘴,又不敢和霍初宵抱怨,隻是素描上陰影時用的力氣比平時大了幾分,霍初宵聽聲音就覺得有問題,過去一看,果然重了,又不厭其煩地幫她修改。
杜媛頓時更委屈了。
一想到她不是和老師關係最好的學生……
“滴”,是密碼鎖解鎖的聲音。
羅然回來了。
倆孩子又打了照麵,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幼稚的敵意。
快樂的隻有霍老師,一邊賺著家教錢,一邊多了個得力助手。
趁著霍初宵去廚房拿飲料的功夫,書房裡留下的兩個娃立刻針鋒相對起來。
杜媛坐姿端莊,居高臨下道:“怎嘛,霍老師幫你,就不罵他拿你當展示善心的道具了?你不是還說我們這些小姐少爺們一個個都眼高於頂得很麼?霍老師和我出身差不多,怎麼不見你瞧不上他?”
羅然從鼻子裡擠出一聲哼,毫不示弱:“霍老師和你們不一樣。他看我是平等的。”
杜媛:“少自作多情,霍老師就算看路邊的乞丐,都一樣是平等的!他就是人好,跟你這個人怎麼樣,沒啥關係。”
羅然並沒有生氣,反而笑起來,笑得杜媛心裡有點慌。
她問:“怎,怎麼了,我說錯了?”
“肯定還是有點關係的,否則你都已經來他家上課了,怎麼不見霍老師讓你給他幫忙?”
“你!”杜媛一時哽住,又不甘心落下風,小聲道,“顯擺什麼……”
羅然卻自嘲道:“我在你們這些錦衣玉食的富二代麵前,有什麼可顯擺的?你們這些人,送我一桶顏料都是像做慈善,非得後麵跟著一串攝像機拍下來,再來點狗腿簇擁著誇人美心善,才滿足。”
“你胡說!我,還有莉莉,我們從沒這麼想過!你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羅然看她一眼,似是疲於和她爭論這些無意義的話題。
杜媛卻被他這一眼看得莫名收斂,沉默了幾秒,又忍不住問他:“你……既然家裡這麼困難,為什麼還要學油畫這麼昂貴的興趣課?”
羅然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霍初宵推門進來,他便安靜了。
霍初宵給兩個孩子帶了兩瓶牛奶。這還是季宗明跟他說的,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喝牛奶對身體好。霍初宵以前在自己家裡,從來都沒被父母關愛過,所以對於教養孩子,也是完全一無所知。雖然他覺得季宗明在家裡應該也沒什麼好待遇,但這人在生活常識上確實比他豐富得多。
當過兵的看起來就是可靠。
季宗明今天很早就出門上班了,他公司最近好像忙得很,有時候在家也會打很長時間的公務電話,或者開線上會議。霍初宵偶爾聽一耳朵,聽他提到什麼遊戲研發、測試,總之都是陌生詞彙。相處這麼久以來,他對季宗明的公司仍是一無所知,隻模糊地知道他們最近有個大項目,是在開發遊戲。
霍初宵業餘生活除了畫畫還是畫畫,彆說大型遊戲,他從小連俄羅斯方塊都沒玩過,也完全不感興趣。反正都簽了婚前協議,季宗明就算成了獨角獸公司的創始人,他也沒想著能靠離婚敲一筆養老金。自己賺的才踏實。
不過季宗明的錢不是他的,做的飯卻是實打實吃進他肚子裡。
平時在家要麼兩個人各吃各的,要麼就是季宗明下廚。霍初宵不要說做飯了,擇個菜都夠嗆。
今天季宗明不在家,眼看著又要到飯點了,他總不能帶著倆孩子跟著自己吃泡麵吧……
要不……背著季宗明偷偷訂個外賣?到時候把餐盒一扔,他反正也不知道。
正內心交戰的霍初宵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小男孩非常可靠的聲音:
“老師,午飯我來做吧。”
杜媛雙臂環胸帶著審視的意味打量羅然;“你還會做飯?”
羅然輕飄飄看她一眼,沒說話。
多說不如多做,等到羅小廚師把最後一道熱菜端上桌,一臉滿意地看著自己在廚房奮鬥半個多鐘頭的成果,一邊解著圍裙一邊對杜媛挑釁道:“杜小姐,如何?”
杜媛和霍初宵基本同款驚喜表情,師徒倆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讚不絕口。
“看不出來,你還挺賢惠。”杜媛端著小小的架子誇讚,“雖然比起季哥哥還差得遠。”
羅然隨意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已。”
霍初宵與他接觸時間多,沒什麼反應。倒是杜媛聽了這話,眼神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什麼都沒說。
隻是吃過這頓飯,她和羅然之間的關係倒有了微妙的緩和。
下午四點,家教課結束。杜媛收拾好自己的小皮包正要回家,一扭頭卻看見羅然依然坐在霍初宵身邊畫畫,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啊?天都要黑了。”杜媛酸溜溜道。
羅然看她一眼,道:“再見。”
“你!”杜媛氣結,可又做不到厚著臉皮跟他拌嘴,最好和霍初宵道了彆,氣呼呼地離開了。
等杜媛走了,霍初宵才淡淡地對他說:“那天給你的報名表,填好了?”
羅然點頭,“已經寄出去了。老師,伊利亞大獎賽除了一對一的個人邀約,隻有在名單上的機構和工作室才有資格推薦參賽人員,您給我的那張參賽表是不是……”
“嗯,秦淮給的。靜界一直是它們名單上的合作畫室。他之前給了我一張報名表,不過我沒用,伊利亞官方直接邀請的我。所以多出來這張,就給你了,彆浪費。”
羅然按奈不住內心的激動。像他這樣未成年,甚至還沒有被頂尖美院錄取的小美術生,做夢都想不到能拿到這種資格。伊利亞大獎賽算是油畫界的金字招牌,這個時代裡最才華橫溢、耀耀生輝的畫家的藝術生涯中,絕對會有這個獎項的一席之地。
就算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水平,就算被霍初宵點撥指導過,也離獲獎差著十萬八千裡,參了賽,也是百分百跑龍套的命,但能夠得到伊利亞評委團那些頂級畫家,那些他做夢都不敢想的藝術家的點評,絕對是千金難換的經曆。
甚至“伊利亞大獎賽參賽選手”這個身份,對他而言都意義重大。像是一種證明,證明他終於一腳踏進了這個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