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到第二天早上慢慢小了下去。
杜詩怡在華元一樓的門廳裡收了傘, 抖落抖落上麵新鮮的雨水和露珠，拎著電腦包去按電梯。
門打開的一瞬間她有點驚訝，旋即就笑著走了進去，跟站在裡麵的人打招呼：
“學長好, 從地下停車場上來的？”
“是啊。”徐宇笑眯眯道, “下雨天，車位還挺難找。”
他瞟了一眼杜詩怡握在手中的傘柄, 眼珠轉了轉, 閒聊般道：
“其實今天早上還好了, 昨晚那雨才叫大，當時在雲鬆路開完會誰都在急著回家, 隻有老大說要回公司, 嘖，也不知道是什麼重要事, 那樣的嚇人天氣下也要開幾十公裡趕回去。”
杜詩怡睫毛輕輕顫了顫，精致明麗的臉上有一瞬的複雜。
昨晚沈硯沒進屋，大概是不想讓沾了雨水的鞋底踩上實驗室的地麵, 但那雙眼沉沉湛湛的望過來，她懂其中之意。
——出來吧，送你回家。
雖然到現在為止，兩人一直默契的在鏡頭前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前任的身份，本來也該多少帶點避嫌。
但或許因為當年確實是和平分手，即使起因是她在最累最需要陪伴的時候他始終缺席, 但雙方都明白那隻不過是個導火索——以那時兩人的狀況, 就算她表姐不出事，也總會有其他事，就像是海麵上的浮冰總有碎裂的一天。
他們確實太年輕了, 還沒有學會處理好事業和感情的關係，就已經先靠在了一起。
所以即使分開，也都理解對方的不得已，也都祝對方前程似錦、未來坦蕩。
——至少杜詩怡是這樣。
所以她微微愣了一下，沒有矯情，隻是拎著包和傘出來，關上了門，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跟在大雨裡奔跑最後還可能淋感冒相比……還是坐前任的車好一點，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拿身體開玩笑。何況他們之間並沒有鬨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當年甚至連微信都沒有互刪，隻是默契的不再說話。
大概是那種久不聯係，但如果有朝一日見麵，還能心平氣和說話的、曾經熟悉的陌生人。
——至少在這個綜藝開始前是這樣。
而重逢以後……
逆著大雨穿過半個城市來接她回家，頒獎禮上他親手為她戴上的獎章，丁浩軒閒談中透露的在峰會上最先針對白承輝開啟提問潮，盛著腕托藥膏噴霧的桃紅色盒子，首輪彙報答辯時隔著整張長桌的那個凝視，還有，在走廊上深深望著她說“我在世研部等你，我們一起去把那個項目做完”……
昨天的電梯直接通到地下停車場，車又直接開到臨街的公寓門前，她一滴雨也沒有淋到。
今天的電梯站著跟她閒聊的世研部二把手，什麼“平常領頭攻堅克難的時候有多沉著清俊”啦、“完全跟其他任何女生沒有任何曖昧聯係”啦、“身家驚人絕對不愁生活質量”啦……總之句句跟老大有關，一點點畫麵連綴起來，拚接出他們分開後、他孑然一身走過的三年。
昨天望著那輛車沉默遠去的她，今天聽著徐宇絮絮叨叨講那個孤清身影的她，心緒在某一瞬間似乎有看不見的重合。
當年並肩出了三次外賽，在數模競賽後自然而然的走到一起，而現在，他們之間隔著一段不算短的年月，隔著上一次放手的結局。
18歲的心動，能夠蔓延到如今嗎？
她在一絲難得的怔然裡，聽見徐宇說：
“昨天那個會啊，其實是他主動跟上麵申請的，好像是個三年前的任務，不知道為什麼又重啟了。具體內容我就不清楚了，我的級彆不夠，進不到會場，會知道其他人都要回家而老大要回公司，是因為……他前天剛熬完大夜，昨天跟你們理完方案連飯都沒吃就直接趕去開會，我擔心他身體撐不住，給他送點家裡熬的湯。”
徐宇頓了頓。
他原本是故意跟杜詩怡講那些，想要試探著推一把，沒料話趕話帶出了這一節，神情都不禁沉下來，站直了身，眼神和語調都認真，看著更像電視鏡頭裡的樣子了。
他輕聲說：“老大這三年，其實過得很累。”
“我就不說苦了，因為是他自願的。但確實累，我們看著都替他累。接不完的項目開不完的會就不說了，他那個位置，本來就不得不扛起來這些，如今華元的新技術研發，半壁江山都壓在世研部肩上，外界隻看到我們一串一串出成果，但我們知道，你也應該知道，背後是多少個日夜的辛苦奔忙。”
“記得嗎，我前天第一次帶你們去實驗室的時候說過，平時工作是各個組領了方向在忙。所以我們就算再累，也隻是一個方向的累，但他是要把所有方向都擔在肩頭，哪一組遇到無法解決的阻礙，他都要帶著通宵。”
“沒有人能幫他分擔，我也不能。”徐宇輕聲說，“我的研究方向也僅專注人工智能，對其他領域隻是略通，實在有心無力了。”
“曾經我說，關於以前為什麼不招人，我不能在鏡頭前講，現在這裡隻有你我二人，我就給你透一句底——學妹，你聽過就忘，讓它留在這個電梯。”
“如同Y大內部還不是鐵板一塊，華元內部同樣勢力駁雜，這個外麵全都在喊著白月光的世研部，裡麵有人不願它發展，不願它長成參天大樹的模樣。”
“更具體的真相不適合由我告訴你，或許等到將來，由他親自和你說。總之，我們花了三年才破開這個口子，才有了與這個節目和你們的相遇，學妹，我們都在等你們來。”
“我們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站在他身邊，能有人接替他領起另一半的世研部，能有人走進那道，童話般的紅木門。”
***
這個清晨，徐宇站在辦公室門口與杜詩怡道彆，看著那個纖細的背影慢慢向更遠處走去時，心裡嘖了一聲，無限感慨，兀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