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猜想”出口,不僅是隔壁工作間裡的導演在三秒鐘內彈射而來，連鄭飛揚這個已經與她相熟十年的都差點沒繃住，脫口一句“臥槽！”,緊跟著大驚：“整張圖都拚完了還能做什麼？！”
杜詩怡正低著頭在紙上寫寫畫畫,聞言抬眸,拍拍身邊的座位：“來。”
鄭飛揚立即蹦過去。
然後直播間眾人就看到H大的一哥和Y大的一姐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等照度線？這是做算法呢？”
“嗯呐,你看這裡，測試數據表明原版算法大約有1.67%的概率會出現多餘填充，我還在想加什麼東西去優化一下。”
“唔……所以有了這後麵的伽馬校正？”
“但是感覺效果也一般……要不還是換徑向基吧。”
圖形學領域,簡直是鄭飛揚平常做遊戲開發時天天逃不過的命門，所以眼下杜詩怡使用的大部分算法他都能認個囫圇，邊說著話邊飛快瀏覽了一遍她的技術思路，頓時一驚：“可你這……從頭到尾都是圖像修複的意思吧？！”
“我的天,不是吧，你現在回頭去修那十幾萬塊碎片的原始圖？這……”
這圖什麼啊！
杜詩怡像是聽到了他心裡快要飆出來的震驚，沉默片刻,輕聲道：“不是十幾萬，隻有七塊而已。沈……工,他們的掃描引擎，真是做得很好。”
對麵俞誠寫代碼的動作微微一頓，側首看過來。但鄭飛揚此刻完全沒心思注意這個,他隻是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接著震驚：“七塊？哪七塊？”
“最開始的七塊。”杜詩怡輕聲說。
她放下那些寫滿算法框架的紙,望向電腦,而後握著鼠標輕輕一動。
屏幕上那六十四張驚為天人的全複原圖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隻有手掌大的圖。
色彩絲絲相扣,邊緣完整而契合,在對應位置標注著每一塊成員碎片的原始編號。
所有人都一怔。
那是最開始，她靠顏色提取拚出來的，史上第一例由計算機自動完成的綴合圖。
杜詩怡把圖像放大，再放大。世研部出手的引擎果然超品，哪怕已經放大到這麼多倍了，畫質依然高清，隻是這片區域已經被專家判定屬於整篇帛書的最末尾，除了那一行有關於編鐘的小字之外，圖上了無墨跡，顯然是清單已經寫完。若硬要說和白紙有什麼不一樣，也隻不過是存在一些淺淺淡淡的劃痕，細如絲線，隱隱約約，如果不是沈硯他們不知道采取的什麼技術手段將這電子化文物做得纖毫畢現，鄭飛揚估計自己壓根就不會看得見。
可是如今杜詩怡的光標偏偏就點在那些幾乎看不見的劃痕上：“你看。”
“我看……看什麼？”鄭飛揚直接看懵，“這不就是些道道嗎？北宋時期的東西耶，地底下埋了一千年，什麼痕跡都可能有的吧。”
被樹枝刮的，被土壤侵蝕的，誰知道啊？而且這麼這麼細，他能辨認出哪些橫著哪些豎著都花了不小的力氣，能有什麼啊？
杜詩怡不知道按了下什麼鍵，靠近左側的一部分劃痕亮了亮，被圖像處理程序自動描出來加粗。
這會兒看著倒完全不費眼了。
她點了點那些加粗過後的線條：“現在呢？”
鄭飛揚努力地橫看豎看：“唔……沒哪裡不對啊……不過這樣看起來，倒是跟其他劃痕隔了有段距離的樣子……”
就像是……就像是自成一個整體。
再仔細去看的話，這些細痕，還真是一團一團隔開著分布的啊。
杜詩怡點頭，又敲了一下鍵盤。
在那些加粗的線條之間，陡然冒出了一些新的線條，是鮮明的紅色，將原本雜亂無章的劃痕三三兩兩地連接在一起。而這麼一連之後——
“臥槽！！！！！！”
窗外枝頭上停著的幾隻畫眉都被這聲扯破喉嚨的大叫驚到，呼啦一下瞬間四散飛走。屋內，鄭飛揚宛如迎麵被人打了一拳，眼睛瞪得極大，指著屏幕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你你你這這這——”
導播幾乎是以豹的速度把鏡頭推上杜詩怡的電腦。
【臥槽！！！！！！】
【臥槽啊！！！！！！】
那一瞬間當時就炸翻了無數人，多少專家在屏幕後猛然跳起，差點摔了手機。一個踉蹌後手忙腳亂地捧正了，不顧一切地湊近來。
新補上的線條有七八根左右，都不長，出現的位置卻驚人地恰到好處，那些薑黃色的、幾乎與帛書原本的顏色融為一體的劃痕，被這麼穿針引線似的一接之後，終於現出所有人都看得懂的形態。那是大家今天跟著杜詩怡看熟了的漢隸流麗體，那是千年筆墨間靜靜浮現出的一個字形——
“恨”。
***
【我雞皮疙瘩起來了】
【媽呀】
【我的天啊！！！】
網上已經炸成了煙花，方圓千裡一片焦土，幾乎沒有人還能維持正常的語調。兵荒馬亂間，隻有杜詩怡的聲音仍然沉靜，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
“周一我做顏色提取的時候，曾經讓程序統計過所有碎片圖像的色彩模式分布，返回結果告訴我，金汀帛書136245塊碎片裡，隻有這七塊上存在RGB值為（255，237，211）的顏色，而且全部成簇狀分布，各簇的間隔距離也幾乎一致，就像是被劃分好的一樣。”
“今天我做字形提取的時候，除了拚複原圖，也讓程序把識彆到的所有字都輸出在文檔中。最終顯示，帛書記載共計4096件文物一個不落全部榜上有名，最後一行卻居然額外多出了一個字——”
各地倒吸冷氣的聲音幾乎能壓過直播外放。
鄭飛揚這一驚同樣非同小可，嘴唇張張合合，好一會兒才把話說順：“所……所以你開始做圖像修複，想去把這個新發現的‘恨’字形補全？”
杜詩怡冷靜頷首：“是，也不止。”
她目注帛書，光標一甩，圈出一大片區域。都是原本大眾眼中的空白，如今卻像是磁鐵，死死牽住所有人的驚動目光。
他們聽到少女說：
“還有這麼多劃痕啊。”
“你說，如果全部采用紋理映射技術去做三維重構修複——”
“會不會，出現第二個字呢？”
***
那一夜的南城風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