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台上那個少女慢慢開口：
“可是，堆排的空間複雜度本來就比快排低啊。”
“七大排序裡，堆排隻需要O(1)的輔助空間，快排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也要達到O(logn)。這個，如果我沒記錯，是寫在我們華國計算機係大二學生的數據結構教科書……”
沃德：“………………”
靠啊！！！
自己怎麼會不小心犯了這麼個低級錯誤！七大排序的空間複雜度是本科生都不會忘記的事，他為什麼突然如此傻缺！
千言萬語不足以形容萬分之一的後悔，沃德隻恨這地上沒有條縫，讓他鑽進去再不見人。場子太大，人也太多，周圍的說話聲像潮水，直往他耳朵裡進：
“基礎薄弱了點吧。”
“是啊……我還沒見過連七大排序都會搞錯的博士生。”
“佩特羅實驗室的，是跟著布朗教授過來的吧？怎麼帶學生的，瞧瞧這樣子，真是……”
“話說回來，除了佩特羅親自帶的那幾個，其他教授手下近幾年本來就有點沒落了吧？”
毫不客氣的評語從四麵八方湧來，沃德搖搖欲墜，差點噴血，這原本是他想要造給杜詩怡的絕境，偏偏竟然以千百倍的力道反噬回己身。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穿越回一分鐘以前抽死那個犯二的自己，幾乎要聲嘶力竭仰天長嘯：誤會！這他媽真是個誤會啊！！！他要是連七大排序都搞不清楚，早就連人帶行李被踹出佩特羅實驗室了！！！他他他隻不過是在杜詩怡的強勁壓製下大腦短路了那麼一瞬，怎麼事情就成這樣了啊！！！
眼看局麵已經徹底無法收場，甚至演變成了對實驗室學生質量的懷疑，這時候要再沒個能鎮得住場麵的出來說話，佩特羅一係在今天這個世人矚目的場合可就真變成一場笑話了。眾位華國大教授也是心知肚明這一點，有人的腦袋就已經忍不住開始左右轉動，想看看那邊會不會派如今他們最出名的兩位少年天才斯帕克或是鮑勃出來救場。
結果一片混亂間，冷著臉站起來的人超乎眾人想象。
那人銀發鷹鼻，周身氣勢沉峻，隻是掃了一眼沃德，後者立馬白著臉咕咚坐下，擦著額頭上不斷流下的汗，把身子儘可能地朝後縮，巴不得再也沒人注意到他才好。
而事實上，也的確沒人再注意他了。
以那個銀發男人為圓心，淩人的氣場瞬間如電波般輻射開去，所有目光朝那道身影直射而來，滿場聲音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誰也沒想到他會親自起身。
不是斯帕克，也不是鮑勃。
是佩特羅實驗室的創始者兼領軍人，麥思威爾·佩特羅。
***
這動靜一出，現場氣氛瞬時為之一變。
不少人的臉色沉下來，隱約帶了怒意。
先前沃德和杜詩怡叫板，雖然年齡上足足差了七歲，但勉強確實算小輩之間的切磋，他們忍著沒有插手。可是如今佩特羅往這一站那還得了，性質瞬間大變樣！
這是華國的主場！自己的孩子要是由著外人這麼欺負，他們這群人難道是吃乾飯的不成！
絕大多數都炸了毛，也不管什麼國際友誼待客之道了，捋起袖子就要當場開噴：佩特羅你特麼無恥！為難一個年紀翻一番都沒有你大的小姑娘，他奶奶的要不要臉！
但佩特羅在周遭的怒火噴發前先行開口。
“。”他準確地叫出了杜詩怡的中文名，發音不算最標準的字正腔圓，但相比一般外國人已是好了太多，顯然對眼前的少女有過專門關注。當然，這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你不能指望一個日理萬機的大教授為了個小姑娘專門去學習中文，是以平淡的一聲之後就換回英語，眸色極深，“I\''youforyears.”
——我聽說過你很多年。
這句話一出，場內眾人都是一愣，而佩特羅無視周圍所有驚訝和疑惑的眼神，隻是盯著台上，神情始終漠然。
他淡聲道：
“你想做全息，是嗎？”
***
起碼有一半專家擰起眉頭，都隱隱感覺這一句背後意味彆樣，但身處漩渦中心的兩人對話節奏卻是飛快，那邊佩特羅問，這邊杜詩怡也是爽快點頭：“對。”
全息，這是她從大一入學起，就給自己定下的主攻方向。
從那篇以三維視覺重建為主題的論文推出她最終是奔著全息去的並不難，目標而已，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理由？”
“感興趣。”
“是嗎？”佩特羅看著她，“不是因為它很重要嗎？”
這個在各類文學影視作品裡層出不窮並時常引發廣泛尖叫的名詞，如今正在被科研界作為本世紀最重大的課題之一加緊攻關。教育、文旅、通信甚至國防……一旦全息技術真正問世，現有的一切生活方式和技術體係都必將跟著地動山搖，誰能搶先攻占這片高地，就意味著誰瞬間擁有翻天覆地的領跑優勢和無限深遠的廣闊未來。
不過這個畢竟涉及到高級建模動態變焦微機控製甚至腦機接口等等等等諸多領域，所需要攻克的麻煩之大簡直能把人的頭發薅禿，目前為止，世界上各大實驗室還都沒有什麼太明顯的進展，大家基本還在摸索中。
但那麼多大實驗室在摸索這個課題，本身就說明很多事情了。
杜詩怡揚眉，唇角輕輕牽了一下：“是很重要。”
她補充了一句：“您不是也在布局全息嗎？”
佩特羅實驗室全球知名，她當然也了解，甚至還讀過對方名下的不少論文。僅僅是在三年之前，這個世界上最精英的IT實驗室還保持著全球第一的尖端成果產出率，各大領域風生水起全麵開花。
然而在世研部成立之後，情勢陡然翻轉，雖然計算機的細分方向多如牛毛，撞課題的事情也並不是那麼常見，但在兩方為數不多的幾次直接對話裡佩特羅一係居然全部敗北，讓整個IT圈集體驚破眼鏡。沈硯那時的身份並未顯山露水，但世研部一把手這個名號卻早已舉世矚目聞名遐邇，各大論壇上相關的Hot帖加起來能繞地球三圈。
當然，即使榜首交椅不保，佩特羅實驗室對比其他研究機構那仍然是絕對可以橫著走的存在，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都稱不上，人家地位還是第一等的超然。
所以眼下佩特羅站在這裡，身上依然流有淡淡的倨傲，他的目光根本沒在周圍任何一位學者上停留片刻，仿佛偌大會場隻有他一個人站在中央。他直盯著杜詩怡：
“我聽說你們華國有一個寓言故事，說烏龜和兔子賽跑，兔子打了個盹，讓烏龜超了過去。但是，如果重來一次，兔子沒有去打盹呢？！”
全場再次嘩然！
此間意味昭然若揭，明晃晃的挑釁讓在場眾人齊齊變了臉色，然而幾乎是瞬間，所有人都聽到了台上的一聲冷笑，來自大眾眼裡一直隨和謙遜的杜詩怡，她居高臨下，眼神冰寒：
“我們華國還有一個寓言故事，說小鳥和青蛙交談，小鳥說天空無邊無際，青蛙卻說自己坐在井中看得清清楚楚，天明明隻有井口那麼大！”
誰也沒料到杜詩怡忽然翻臉，哪怕之前沃德跳出來當眾指她論文造假，她的表情都始終淡淡，從未出現明顯的情緒波動，仿佛隻不過是應付一陣略有些吵鬨的蟬鳴。然而此刻，對麵是在世界上乃至計算機曆史上赫赫有名的麥思威爾，她分毫不讓，當場回擊！
強硬對強硬。
龜兔賽跑對坐井觀天！
不知是誰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像要發泄出心口那陣沸騰燒灼的情緒，會場內無數人聲再次衝天而起，佩特羅的臉色也終於驀的難看下去，他張口欲言，但是——
“麥斯威爾，夠了。”
又是一人自台下站起，全場的目光下意識跟過去，然後瞬間集體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位沉著臉大步上前的老人，赫然是數月來一直消失於人前的、傳聞他早已秘密進入某個最高級彆項目組的，國航局一部副主任，華國計算機界現役第一人張啟行！
***
張院士！
出現在華國北城今日的峰會現場！
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疾速飛向全網，那一瞬間世界上無數角落掀起驚濤駭浪，這場峰會到目前為止，已經遠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張啟行現身，那位重量級大佬的人選再無懸念，作為榮耀卓著功勳等身、帶領一眾戰友撐起了大國技術崛起這數十年的老一輩科學家，他的名字早已在科研界家喻戶曉，是每一位剛剛入門的小程序員心中最明亮熾熱的太陽。
“Zhang。”佩特羅此時卻又冷靜下來，他冷冷地喚著這位老對手的名字，“你要捧著她與我打擂台？你明知道這不是她該參與的事。這點年紀，就該好好去學東西打基礎，她和你我相比，全無依仗。”
張啟行沉聲道：“她當然有依仗。”
“哦？”
“絕對實力。”張啟行一指大屏幕，“看到了嗎？新框架。”
……這三個新框架的逆天價值確實在整個學界都無法否認，更可怕的是，目前還沒有人能夠弄懂它們的核心，連佩特羅本人至今也沒能做到這一點，當下就是一窒，眼神又是一冷，但這一回，張啟行再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科學技術不是誰家的後花園，你們想搞，世界上很多人當然也想搞！”
“那篇論文是不是她所寫？”他看向沃德，語調毫不客氣，“兩年前，就在這裡，我親自聽她詳細論述過三維視覺重建的理論模型，那時候，你連實驗室的門都沒進！”
他又看向佩特羅：“四年前，她就在SCI一區頂刊發表過關於實時渲染技術的論文，全麵構建其在全息投影領域中的應用場景，那時候，她不過才大一！”
“長江後浪推前浪！麥思威爾，我三年前就告訴過你！”
會場內鴉雀無聲。張啟行扔下最後一句才冷著臉停下來，抬腕看了看表。
其實這麼一通下來，原本流程裡的提問環節早就超時，隻是這從頭到尾的氣氛太劍拔弩張，連主持人都被奪走了全部注意力而忘記了時間，此時反應過來，連忙上前。
但許多人還沒有回過神來。
張啟行何等地位，主持開展過的最高級彆重大項目列出來能寫滿八頁A4紙，無可置疑的科研領域泰鬥級人物，尋常人求他一顧尚且不能，今日如此雷霆萬鈞地出麵鎮場，一如他一月前在社交網絡上強勢發聲，再次公然力挺杜詩怡。
佩特羅的嘴唇緊緊抿出一條筆直的線，臉色鐵青，在主持人“上午的會議到此結束”的聲音裡一揮手帶著麾下的人離去，走到門口卻又忽而站住。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仍遠遠立在台上的杜詩怡。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