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薑扶瑤對此不滿意。
嚴建元、閆老師等人也不滿意。
“小薑啊。”
閆同賀不知什麼時候走到薑扶瑤的位置上坐下,手中的保溫杯正往外氤氳著白色熱氣,麵上神情模糊不清。
“以防被說你隻會模仿,撇開樂團和指揮的風格,按照你自己的理解重新演奏一遍這首曲子試試。”
將小提琴置於腿上,聞言,嚴建元抬眸。
薑扶瑤……
也證明給我看,你如今是否還有被已經成為樂團首席的我視為對手的資格。
其他樂手皆沉默。
他們沒看過麵試視頻,也想親耳確認薑扶瑤是不是真的有進小提琴第一聲部的水平。
不然,為什麼閆老師和首席都這般偏向她?
他們看著薑扶瑤。
薑扶瑤也看著他們。
視線在麵前樂團近百人身上掃過,又落在兩個跟拍攝影師手中的黑洞機器上。
總歸閆同賀的話本就是薑扶瑤的打算,她點點頭,應了下。
深吸一口氣,眼眸閉合,手臂輕抬,琴聲幽幽傳出。
《B小調第六交響曲“悲愴”》是柴可夫斯基的“絕唱”。指揮首演9天後,他便撒手於人世。
這是首“安魂曲”,也可以說“追思曲”、“慰靈曲”,是一種特殊的彌撒曲,在天主教悼念死者的祭奠儀式中演唱。
但比起創作背景與類型,這首曲子本身才是最震撼人心的存在。
而薑扶的演奏更是讓他們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空虛的重音作因,慢板第一樂章緩緩延出,歎息般的旋律漸漸營造出令人不安的沉鬱氛圍,哀婉美麗,謎一樣的結尾帶出快板第二樂章,三部曲式的結構將主題往返,溫柔的旋律有幾分安寧。
第三樂章是複合節奏的活潑快板,第一主題諧謔曲輕快得宛若意大利民族舞曲,第二主題則戰鬥般悲壯,諧謔曲再次出現時,主題便達到高.潮,片段不斷堆積、強烈。
晦暗、悶鬱的終曲淒涼到來,色彩褪去,絕望與暗淡構成這個樂章。悲劇的結局無可避免,葬禮般的旋律在森然淒寂中漸完。
正好推到特寫的攝影看著手中鏡頭愣了下。
那滴晶瑩……
是眼淚?
正如一棵樹上找不到形狀完全一樣的兩片葉子,一千人中很難找到在思想情感上完全協調的兩個“哈姆雷特”。
交響樂版本有不同指揮的區彆,同首樂曲的不同獨奏者也有截然不同的情緒表達。
音樂是最“透明”的,樂手的心根本無處掩藏。
薑扶瑤是死過一次的人。
彆的不提,但關於從希望到死亡,她比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都懂。
安魂曲,安撫逝者靈魂的曲子,有誰能比“逝者”更清楚如何安撫自己?
讀書時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天真少女,在劇情的影響下,逐漸淪落至纏綿病榻卻無人疼的境地……再到如今重拾小提琴,甚至能為心愛的古典樂進入人們眼簾貢獻自己一份力……
她經曆了太多,無人能傾訴,無人能分擔。
從始至終,她隻有自己。
麵試時,閆同賀就因著薑扶瑤比在校時高了不隻一星半點的水平認定她這些年吃了很多苦。
但當他聽了薑扶瑤自己理解的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整個人登時大慟。
到底是遭遇了什麼,這個孩子才會連死亡都看透!
娛樂圈,當真滿目都是“吃人”二字!
魔都愛樂樂團剛剛成立,樂手們雖水平不錯,但也都是些年輕人。
他們能演奏任何一首世界名曲,也有信心能將之演奏得不錯,包括這首《第六交響曲》。
但這個“不錯”僅限於他們聽了薑扶瑤演奏的版本之前。
苦悶、沉鬱、淒悲、焦寂……
太多太多的情緒儘糅在琴弓的每一次拉動與琴弦的每一次按下之中。
而後又零落成泥,歸於虛無——“死亡”。
如果說聽她與首席第一遍合奏時他們還有心思判斷她的水平高低,帶了些居高臨下的審視。
那麼這一遍,他們就隻有沉浸與靈魂深處都在顫栗的震撼。
名曲之所以為名曲,便是因為足夠經典與觸動人心。
但再經典的名曲,也需要演奏者來表達。
人們在琴房聽到一個孩子演奏《命運交響曲》時情緒毫無波動,甚至還能和彆的家長聊幾句“你家孩子學幾年琴了?在哪兒上學啊?”,卻又在音樂廳聽到專業交響樂團演奏的版本時深深為之震動,感慨命運的無常與艱難。
因為二者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一如他們與薑扶瑤。
他們隻是“演奏”。
薑扶瑤是“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