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曄最不想要見到的,就是滿寵。
倒不是說劉曄和滿寵之間有什麼個人的矛盾,而是劉曄知道,滿寵一登門,就沒什麼好事情。
看著滿寵在一旁端著新送上來的酒水,安靜的喝著,劉曄就覺得牙疼。
自從曹操和斐潛開戰之後,劉曄一直都是儘可能的不表現任何的態度,任勞任怨的東奔西走,做著各種瑣碎的事情也不抱怨,就是為了避免引人注目,然後牽扯到了旋渦之中。
劉曄在早期的時候,也曾經想過要扶持一下漢天子劉協,可是後來發現,有些事情是無法以人力為轉移的,劉協因為從小到大所養成的性格三觀等的問題,在劉協本身沒有太大的突破和變化的情況下,是根本扶不起來的,無法和曹操對抗。
劉曄忠於大漢,但是並不是愚忠。
滿寵同樣也是如此,但是他更偏向於曹操方向多一些。
在劉曄和滿寵兩個人的觀念當中,斐潛確實是逆賊,因為斐潛的許多作為是和原本的大漢製度是違背的。
人,習慣故土,也習慣舊製。
即便是知道洋槍洋炮的厲害,也還是覺得自家的弓箭騎射更好一些。對吧,康麻子和乾狗皮?
今天有潁川荀氏子弟在醉香樓舉辦文會……滿寵緩緩的說道,就像是說著街頭瑣事,無聊閒談,陳氏,郭氏都有人去……我聽聞也有人邀請了子揚兄……兄為何不去?
劉曄盯著自己的酒碗,自家的酒,喝起來隨意些。
文會。
飯局。
酒宴。
文會之妙,不在文而在會,飯局之精,也是不在飯而在局,酒宴同樣也是如此。
有人以為在文會上拿出一篇絕世文章精妙詞賦,便是可以獨領風騷笑傲群雄,一大堆的大佬便是噗嗤一聲跪拜在地,捧著不知道哪裡抄來的幾句文不對題的詩詞涕淚橫飛……
文不對題?沒錯。
連舉辦文會飯局酒宴等的根本目的都不清楚的人,能寫出符合需要的詩詞麼?
文會就差那麼幾篇文?
就像是飯局裡麵就差那麼幾碗飯,酒宴當中就少了那麼幾瓶酒?
實際上,不管是文會還是飯局,亦或是酒宴,在華夏之中還有另外一個稱呼,政治。
政治即是交換,政治即是妥協。
文會飯局酒宴在華夏之中,是一個政治層麵的社會身份認同。能參加一定分量的文會飯局酒宴,意味著一種資格,因為意義越是重要的這類活動,就相對應的越是封閉,級彆越高的人才有資格參加。所謂人脈,所謂圈子,所謂社會關係,所謂資源,所謂一個人的能量,所謂友誼,所謂生意和交易,最後都繞不開這類的活動。
劉曄知道參加了文會就意味著什麼,滿寵同樣也是清楚,所以在劉曄沒有去之後,滿寵才登門。
劉曄不去,並不是他就完全忠於曹操,而是他並不看好那些人。
滿寵登門,也不代表他就認為劉曄是忠誠的,但是至少可以確定一點,劉曄現在並不是和那些人一夥就夠了。
有個事……滿寵放下了酒碗,驃騎那邊,有了一篇檄文……你看過了沒有?
劉曄依舊低著頭,什麼檄文?
滿寵嗬嗬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檄文……不過偏偏有些人就知道了,而且還在偷偷傳……子揚兄不覺得奇怪麼?
劉曄心中想著,這又有什麼奇怪的?但嘴上卻說,還有這事?
滿寵忽然沉默下來,盯著劉曄。
劉曄依舊不抬頭。
他們兩個人,曾經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如今也是變成了曾經。
有些事情,有些情感,雖然可能類似,但是終究有所不同。
就像是在學生時代,可以和身邊的同學一起罵學校是沙比,校長是煞筆,但是等到了公司裡,卻不太可能和身邊的同事一起罵公司是混蛋,老板是白癡……
啊哈?有勇士這麼做了?那麼恭喜這位勇士,喜提現在進行時和將來進行時的小鞋一雙。自有留爺處?不好意思,不要以為留爺處的人事不懂得多打一個電話。
喝酒罷。滿寵說道。
劉曄點點頭,好,喝酒。
雖然說劉曄和滿寵兩個人並沒有什麼根本上的矛盾,也沒有什麼利益上的衝突,但是終究有些事情,滿寵不會和劉曄細說,劉曄也不會和滿寵交底。
無話不談的歲月,就像是清風遠去,了無痕跡。
兩個人默默的喝完了一壺酒。
劉曄沒說添酒,滿寵也沒有說。
滿寵放下了酒碗,冀州現在有賊寇犯境,郡縣兵卒清剿不力。世子在鄴多次召崔季珪北上絞殺賊寇……不過崔季珪軍中還少一名監軍,所以子揚兄辛苦一趟如何?
這是伯寧你的意思?劉曄問道。
滿寵搖頭,是荀令君之意,我隻不過是先來知會一聲。
劉曄輕笑了一下,這不是什麼好差事。
沒錯。滿寵並沒有否認,但總比留在這裡強。
劉曄自從滿寵進門之後,第一次抬頭正視滿寵。
滿寵臉上寫著無奈,可是眼神當中卻很堅定。
資本無義,政治無情。
兩個人的友誼在無情無義麵前,猶如塵埃。
滿寵知道劉曄為什麼會這麼做,因為劉曄再怎麼說身上都有漢室宗親的血。
劉曄也同樣知道滿寵為什麼會如此,因為滿寵是寒門出身。
劉曄想要的,滿寵幫不了,滿寵想要的,劉曄給不了。他們兩個依舊是朋友,但是在友情之中已經摻雜了太多的東西。
劉曄緩緩的點了點頭。
滿寵站起身,很乾脆的告辭。
對了。劉曄叫住了滿寵,這冀州賊寇……是這麼難打?
滿寵沒回頭,子揚兄,你隻是監軍。
哦。劉曄應答,知道了。
……
……
冀州的天空,在太陽落下之後,很快就黑了下來。
曹軍中轉營地之內,原本是有宵禁的。為了防止普通兵卒夜間活動,不小心搞出了一些什麼動靜來,導致營地內躁動,但是誰都清楚,律法是向下的,禁止兵卒,但是並不會禁止軍官。
大概亥時左右,一個人影晃動著,進入了一個帳篷之內。
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
想好了?
好了。
兩個黑影並不需要太多的話,似乎就僅僅通過這麼一兩句話,就能尋找到對方的頻道,碰觸出心靈的花火來……
那麼……曹軍侯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有人總是會倒黴一些。
軍營之中,也並非所有人都可以收買,總有個彆人或是因為這個,或是因為那個,不為錢財所動。
知道了。那什麼時候辦?
越快越好,夜長夢多。明日不如今天。
今日?
今日。
兩個黑影繼續湊在一起,嘰咕了幾句之後,便是分開了。
其中一個黑影很快的穿過營地,溜進了一個帳篷之中。
帳篷內顯然早就有人等候其中,見到黑影回來,便是低聲說道:範大哥!
黑影在大帳之內坐下,低聲說道,都妥了,今天就動手。
今天?!有人驚訝的說道。
姓範之人看將過去,怎麼,不敢了?
不是,不是,隻是都沒什麼準備……
範氏說道:要什麼準備?大營南麵,都是居住著民夫勞役,東北是糧倉,西北是曹軍精銳……兵器庫也在這裡……
昏暗的月色之下,幾個人湊在了一起。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恐懼,每個人的眼眸中閃爍著莫名的光,前麵的人死死的盯著範氏的臉,後麵的人則是半直著身軀,豎著耳朵仔細傾聽,唯恐是漏了什麼。
他們都是營地裡麵的人,對於營地的布置,都很熟悉。
但是熟悉歸熟悉,做事歸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