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之下,幾十名兵卒正在指揮著一些民夫將破爛損毀的城牆和城門進行修補和更換,也將清理一下那填滿了不知多少屍骸的壕溝。
城牆之上,已經是被挖掘的千瘡百孔,有一些地方的城牆已經是搖搖欲墜的模樣,隻不過現在暫時用木頭支架和木板撐住,然後在其中填入了沙土,勉強維護著形態而已。就算是完整的牆麵,也許多地方裸露著,原本覆蓋其上的青磚不知道是在之前的戰鬥當中脫落了,還是原本就沒有,被人血和雨水浸泡了之後,幾乎就成為了黑麻子一般,左一點右一點的。
壕溝當中的屍首,不管他們生前是屬於西涼的人,還是屬於弘農的人,現在都有了一個共同的名稱,屍骸。
這些屍骸堆積在壕溝之內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了,至少都有十幾天了,雖然這兩三年的溫度比較怪異,氣溫相對都偏低一些,然而初夏的來臨,已經逼迫著潼關之內的人員,不得不要進行清理的程度了。
因為,
確實,
太臭了……
這種惡臭,來自於人類自身腐敗。
不管生前是充滿了膠原蛋白的妙齡少女,還是已經布滿老人斑的垂垂老者,在咽下最後那一口氣息之後,全身的人體係統就停止了運作,原本在身體上寄存的各種細菌,真菌,就像是如今的大漢朝一樣,終於沒有了正規軍的壓製,逐漸的猖狂發展起來。
身體組織中的蛋白質、脂肪和碳水化合物,在腐敗菌的作用下不斷分解為簡單的有機物和無機物,組織器官逐漸液化崩解,最後軟組織消失而殘留下不能被細菌和真菌輕易分解的骨頭……
最先開始腐爛的,便是人的腸子。
這些吞噬埋葬了無數有靈或是無靈的生物的地方,也是人類自身腐朽的起點。一旦身體的器官停止運作,隻需要幾個時辰,腸道內的細菌就可以發展及其恐怖的數量級彆,然後開始分解周邊的一切東西,產生硫化氫、硫醇、硫醚、氨、甲烷、二氧化碳等腐敗氣體。
這些腐敗的氣體一部分通過傷口,通過口鼻等地方排放出來,一部分和屍體內的血液相互融合在一起,形成屍綠,然後便漸漸擴散,最終出現屍斑。
屍斑進一步擴大,擴散,內臟血管中的血液受腐敗氣體的壓迫可流向體表,皮下靜脈血管擴張,充滿腐敗血液從而在遺體體表呈現紅色或青綠色樹枝狀血管網,此時的屍首,就已經漸漸的脫離了人的形態,逐漸的鬼怪化……
幾十名兵卒遠遠的站在上風頭,縱然是如此,依舊是免除不了陣陣的惡臭來襲,這種惡臭就像是無孔不入的極其微小有粘稠無比的蟲子,就算是將口鼻牢牢的捂住,依舊會貼上皮膚,鑽進衣襟,然後破開皮膚,一點點的滲透進深處。
兵卒尚可遠離這些汙濁之地,而叫來搬運屍首的民夫就躲都躲不開了。
民夫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屍骸當中走著,勉力的拖拽著已經變得僵硬無比的屍骸,看起來就像是一群尚可活動的鬼,在拖拽著已經倒下的鬼。
一群群綠色,紅色,黑色的蒼蠅,隻有人類離得極近的時候,才嗡嗡嗡的懶洋洋的飛起,然後小小的旋轉一圈,再次落在原來的位置上,抬起後肢搓了搓翅膀,顯得愜意無比,根本就不懼怕人類的活動,在這裡,它們才是王者。
幾隻肥碩的老鼠在屍首的縫隙當中鑽來轉去,這些小家夥們拖著鼓肚子,紅著眼珠子,有時候還停下來,惡狠狠的盯著這些膽敢打攪它們盛宴的大個子,然後磨了磨牙,又重新晃著肚子,鑽進了黑暗之中。
一名傳令兵捂著鼻子從重新鋪設的吊橋上跑過,然後來到了指揮民夫的曲長麵前,大口喘氣了幾下,說道:“楊公有令,加快清理速度!尤其是城門附近的,必須先清理出來!”
曲長連忙拱手應答,然後便招呼著手下:“都他娘的站那麼遠乾什麼呢?楊公有令,城門這一片都今天之內都必須清理出來!都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手下的兵卒應答著。
“曲長,楊公府衙偏北一些,為什麼不先從北往南清理,而是要先清理城門啊?”有個看起來有些機靈的小兵問道。
曲長一瞪眼:“你問我啊?我他娘的問誰去啊?趕緊去乾活,少來這裡礙眼!”
等把那個多嘴的小兵轟走之後,曲長捏了捏下巴上的短須,琢磨著,對啊,按理來說,肯定是緊要著楊公方向那邊的先清理,不至於讓臭氣熏到了貴人,但是楊公又命令先處理城門這一塊的……
不過曲長現在還需要去處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現在要抓緊將城門處的清理乾淨,但是人手又隻有這些,要拖拽,要挖坑,要填埋,這畢竟是要費不少事情的,不如……
曲長轉動著眼珠子,楊公親自命令下來的,自然是不能懈怠,若是做的好了,說不動就那什麼了,但是要是做的不好,自然也是會讓楊公有所不爽,那麼自己哪裡還有什麼好果子吃?
也罷,曲長跺了跺腳,便抓了身邊一個兵卒,低聲耳語了幾句……
沒過兩天,楊彪讓人加快清理潼關城門附近的用意自然就揭曉了,因為楊彪所邀請的貴客到來了。
貴客臨門,自然是需要掃榻相迎,而潼關之外畢竟是戰場,狼藉一片,所以也就僅僅是能做到先將城門附近的收拾一下罷了。
畢竟楊彪要是前來迎接,他自己站在城門附近也難受,不是麼?
前來至潼關的貴客,是朱儁。
說起來,朱儁還一度有機會成為第二個董卓……
在之前牛輔還活著的時候,派遣了李傕和郭汜攻伐雒陽,朱儁不能抵擋,便主動撤離了雒陽,保存了一部分的實力。
後來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徐州刺史陶謙,認為朱儁是名臣宿將,屢立戰功,可以委以大任,於是聯合前揚州刺史周乾、琅邪國相陰德、東海國相劉馗、彭城國相汲廉、北海相國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應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服虔、太博士鄭玄等人共推舉朱儁為太師,準備起兵討伐李傕郭汜等人。
不過正當這些人興高采烈正準備搞一個第二次酸棗聯盟大會戰的時候,楊彪和斐潛的檄文傳到了各位牧伯手中,頓時就像是三九寒天迎頭潑濺而來的一盆冰冷的水,將這些人心頭熊熊燃燒的火焰給澆滅了。
想必那個時候這些人的心情,複雜得難以描述……
不過對於這個事情,朱儁倒是並不是太在意,畢竟原本他也不想擔任這個所謂的“太師”之位……
朱儁少年時父親就去世了,他的母親曾經以販買繒為家業,少年之時,沒少被人說是逐利之輩,也可以說是他是一介寒門,然後一步步走上來的,最為識進退,怎麼會輕易的答應坐上這種充滿了荊棘的位置?
這一次是楊彪遣人言辭切切,述說了當下的困境,朱儁方才同意來幫助楊彪一臂之力。
朱儁一生當中,去過交州,戰過西涼,鎮過叛軍,平過黃巾。這樣的人,見過太多的死亡,因此來到潼關的時候,縱然還有太多硝煙的痕跡,依舊還有大量的屍首還等待處理,空氣當中那種縈繞不去的惡臭,不過對於朱儁而言,宛如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