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的清晨,東方的天氣剛剛露出微微的光芒,乳白的霧氣浮動在成都這一座古老的城市當中,淡淡的霧氣在樓房屋簷之下懶洋洋的遊動著,就像是一條蜿蜒的小河流,又像是一條玉帶,而在玉帶當中露出來的青玄色的屋簷和房角,猶如浮於天際的玉宇瓊宮。
成都街道是起伏不定,人在其中走,因為地勢的關係,所以顯得有些或隱或現,道路兩旁磚木結構的古樸建築時多時少,各種各樣的樹木灌木間雜其內,小商小販的叫賣聲中緩緩的飄蕩出來,不急不緩。
每一天似乎都是這麼開始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一樣的,在一夜的紛擾與繁華已然散儘的時候,新的活力又開始流動了起來,外麵的城門已經開了,進門趕早的菜農,或是小販,或是樵夫陸陸續續地走進來,又分散往一個個的街角坊間,但凡是遇見相熟的,不買或是不買,都是笑嗬嗬的打個招呼,川味十足的悠長尾音,不僅沒有拖遝的感覺,反倒是有些綠色和活力。
當然,偶爾也能看見一臉疲倦、匆匆忙忙行走路邊,甚至還有些衣冠不整的人,這些多半是在哪個館子裡哪個青樓當中過了夜,又白日有事,於是趕早離開的。
店鋪開了小半,乞丐們還沒有起來,街道上石板上的青苔似乎也懶洋洋的沐浴著清晨第一縷的陽光。
幸福感,往往是因為知足。
一個永遠都不懂知足的人,往往都沒有什麼幸福感。
川人天生似乎就有一種性格,他們會努力拚搏,但是也懂得知足。如能溫飽,便可笑顏常開。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劉璋坐在堂中,在心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兩句話,雖然努力裝出一副認真且嚴肅的模樣,但是有些茫然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真實的內心。
劉璋萬萬沒想到,老爺子這麼快就掛了,然後自己居然成為了益州刺史。
以前的小日子多好啊,悠閒得令人發指,早上起來先是攤著肉包水,攤夠了便去水包肉,然後接著攤,若是遇到下雨,便在屋簷廊下或者下棋或是讀書,偶爾練練毛筆字,再不然就找幾個人看著夕陽喝點小酒,晚上抱著細細嫩嫩的小姑娘入眠。
當然,所謂的煩心事,以前也有,但是多數都是些並不重要的小事,比如鬥雞鬥輸了,零花錢不夠了,小娘子跟自己賭氣了……
可是現在,雖然說官職大了,權勢重了,可全都是煩心事。
劉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龐羲坐在一旁,說道,“此事使君覺得如何?”
“嗯……”劉璋回過神來,低頭思索,剛才龐羲講了一些什麼?
完全沒注意啊。不過這並不要緊,因為劉璋知道,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的話,龐羲還會習慣性的再多說兩句的,更何況……
“使君,如今賊逆於巴西多募兵卒……應速閉通道,嚴令不得北上……”龐羲果然再度重複說道,“違令者,當以謀逆論之……”
哦,想起來了,龐羲過來主要就是講這一段時間劉誕在漢中的事情。
因為黃權擔任了漢中太守,所以在巴西左近的一些人也在這一段時間,陸陸續續的被劉誕和黃權招募到了漢中,組建成為了一支新的部隊。而這一支部隊組建起來是為了什麼,自然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
因此龐羲就趕來找到了劉璋,表示巴西的這些人是叛國叛黨的分子,必須嚴厲禁止,若是膽敢繼續投敵的,就必須嚴懲!
劉璋點了點頭,說道:“便如此罷,煩擾龐叔了。”
“唯。使君英明。”龐羲領命。
龐羲原本就大概可以算是顧命大臣,所以就算是劉璋不同意,也可以直接下達命令,隻不過有了劉璋點頭,更加得順理成章一些而已。
劉璋看了龐羲一眼,心中琢磨著,龐羲估計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要不然不會到現在屁股都不動一下……
果然,龐羲喝了口茶之後,便展開了第二輪的噴口水,隻不過這一次不是噴北麵漢中的外人,而是噴向了另外一個顧命大臣,趙韙。
“……今川中叛亂已平多時,縱有殘餘,也是無傷大雅……趙征東如今屯兵朐忍多時,理應回歸,繳納兵符……否則趙征東恐有不良之心……”龐羲絮絮叨叨的說著,零星噴出的口水珠子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玄之又玄的弧線。
劉璋頭很痛。
老爺子去世了,留下兩個顧命大臣,一個是龐羲,一個是趙韙。
龐羲偏向民政一些,算是文的,趙韙家傳軍法,算是武的,一文一武,剛好夠給劉璋搭建班底,而且這兩個人都是川中大姓,具備一定的地方勢力,隻要這兩個人支持劉璋,其餘的人也不好跳掐來。
按道理來說,老爺子確實是疼愛劉璋,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但也許是最後時光的病痛讓劉焉無法想的更仔細,又或是這個問題在劉焉心中原本就是要留給劉璋來解決的,反正現在兩個人越來越表現得水火不容,相互抨擊。
之前川中沒有什麼戰事,反正劉璋也不想去搞什麼南蠻,對那些身上花花綠綠的蠻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兩方相安無事也沒有什麼衝突,南蠻的人有時候還那些東西出來交易,也算是平穩安定,因此川中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大的軍事活動。
所以起初作為偏向軍事一方的趙韙,就被龐羲壓製夠嗆。手裡沒錢,沒糧草,沒兵權,有在政務上麵比不上龐羲,還不是被龐羲想要捏成圓的就捏成圓的,想要捏成方的就捏成方的,被懟翻了好幾次之後也就沉寂下來。
可惜沒有等多久,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不清楚究竟怎樣發展的,沈彌、婁發、甘寧三人突然叛亂,一度逼近成都,趙韙臨危受命,要進行平叛。
就算是如此,龐羲依舊不願意鬆動手中的權利,隻給出了一部分的兵權,其餘的兵卒便要讓趙韙去找那些當年逃難而來的三輔和豫州人去招募,名為“東州兵”。
結果趙韙還真乾成了……
不過手中有了兵權的趙韙也就自然不再回到成都了,而是駐紮在了朐忍,一副聽調不停宣的模樣,龐羲心中自然很是不爽。
“……龐叔……這個……”劉璋緩緩的說道,“龐叔,趙叔,乃先父肱股……這,也罷,某再派人前去朐忍就是……”
龐羲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告辭退下。
劉璋看著龐羲遠去,心中不由得感歎,之前還常聽說龐羲和趙韙兩個人其實相交莫逆,宛如兄弟一般,而如今看來……
唉,自己又何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