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錢財的士族子弟,在發現無煙煤和燒炭沒有太明顯的差彆之後,自然也就傾向於使用更加便宜的無煙煤,雖然導致了很多燒炭工失業,但是同樣也提供了更多挖煤和燒煤的工作,錢財從士族豪右富戶之中彙集到斐潛手中,然後又分散到了這些農閒之時想要賺些家用的普通民眾當中,然後再流向了市場……
因此,比起其他諸侯一到了冬天就跟狗熊一樣要鑽到洞穴裡麵冬眠不同,斐潛這裡反倒是更加的繁忙起來,物資交換,錢財流動,無煙煤將並北和關中牢牢的捆綁在了一起,許多關中士族開始瞪著眼,成天擠在長安府衙之前,就想著自己能不能在這滾滾的錢潮當中撈些好處。
整個並北有多少人,關中又有多少人?就算是每個人冬天燒上一筐煤,這就是多少的量?而且這些煤炭都是從地裡麵刨出來的,經過清洗去硫炭化,便可以直接賣錢了,簡直就是一本萬利,就算是大頭被征西將軍吃了,喝點湯水也可肚滿腸肥了!
於是乎,原先關中還有些講征西壞話的士族豪右如今蕩然無存,人人都恨不得抓到些旁人的把柄,然後拉扯下來,自己站上去賺錢,利益麵前,酒肉兄弟算個屁哦……
鄉野如此,朝堂之上也是如此。
當然,到了朝堂這個層麵的時候,利益就並非單單指錢財了。
“為何不用黃老?還不是不合時宜了?”龐統哈哈笑著,舉了舉酒杯,咕嘟喝了一口,“其實董公的那一套也不怎麼樣,隻不過……嗯,兩害取其輕罷了……你看看,現在朝堂當下的害處就出來了……”
“兩害取其輕?”斐潛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我更感覺是矯枉過正……你知道的,很多人最喜歡的就是做這樣的事情……”
談及黃老,很多多人大概都會想到是無為而治,但是實際上,黃老之學的“無為”並非絕對“無為”,而是在法令清明的前提下的君無為而臣有為。
在《黃帝四經》之中闡述的理念來說,道雖無為,但道可生法,因此作為最高的君主的行為,也應該像“道”那樣,是在製定了明確的法令製度後的一種“無為”。黃老學說當中,君主雖然可以“無為”,大臣們還是必須“左執規、右執矩”,是要有為的。
斐潛笑了笑,說道:“黃老之學衰退,並非不合時宜,而是皇權欲淩欲相權之上……所以董公就出現了……然後董公推出了新儒家,但是他肯定沒有想到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或者……嗯,或者就算是他想到了,他也無力更改什麼……”
龐統可以說是龐德公的嫡傳弟子,或是關門弟子,而龐德公可以說是當代最後一個主要修黃老之學的大儒,因此龐統自然也從龐德公哪裡學到了許多黃老之學的相關內容,對於黃老的了解甚至比斐潛還要更深刻。
因此當斐潛說黃老衰敗的主要原因就是皇權和相權相爭的結果的時候,龐統不由得坐直了身軀,然後皺著眉頭思索了很久,才緩緩的點頭說道:“嗯……你說的……有道理……確實是如此,武帝雄才大略,自然容不下有人在旁指手畫腳……這樣說起來,黃老豈不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沒有一個掌權者喜歡被架空,所以就算是初期用黃老,最終還是會改變的。
但是黃老之學一點作用都沒有麼?
黃老之術重視農業生產,認為根據天地、陰陽、四時的自然規律,應該頒布相應的農業政策。政策一旦製定,統治者就應“恭儉無為”,不要在農忙季節大興土木以“逆天時,亂民功”,更不要大肆搜刮民財而使百姓無法繼續生產。而要做到這種以不乾涉,不影響百姓的生活為主要內容的“無為”,天子和各級官吏必須在生活上“恭儉樸素,不尚奢華”。
是不是很好?
但真正要做好,卻不容易。
緊緊靠農業是滿足不了社會繁榮的各種需求的,還需要工業,商業等等,就像是無煙煤一樣,如果沒有無煙煤,那麼現在斐潛所在的關中大地,就必然和其他地區一樣,人人都縮在屋子裡麵,苦苦挨著冬日的嚴寒過去,哪裡還有什麼滾滾的商隊,頂風冒雪的千裡轉運?
所以實際上,奢華也不是什麼大罪,隻不過看看是用在哪裡罷了。
為何和龐統討論這個問題,是因為斐潛忽然發現在長安有一些很奇特的變化,或許是因為長安這裡一向是不怎麼受東漢朝堂的待見,又或是當下皇權旁落,劉協又是年幼無權,所以長安左近的士族子弟,似乎對於天子和朝廷的忠誠基本上都是停留在嘴裡,大漢依舊是大漢,但是至於是那一個皇帝來坐大漢之主,似乎這些人根本不在意。
這是一個信號,是一個思潮轉變的信號。
這個信號說明了儒家的地位,似乎也伴隨著朝廷的動蕩,開始動搖起來……
儒家的核心是禮。禮製紛繁複雜,諸多禮儀在具體實施過程中需要花費很多錢財,而最花錢的就是婚禮和喪禮。大漢以孝治天下,結果導致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死人都死不起,人們為了表達自己的孝行,首先提倡厚葬。
厚葬之風自秦開始,到漢代簡直就是令人恐懼,因為埋葬死者而弄得傾家蕩產,而賣身為奴,而貪贓枉法,而鋌而走險者比比皆是,致使活著的人往往無法維持生活,境遇悲慘。皇帝也一再強調說要薄葬,甚至下詔頒令,但收效甚微。
因為在儒家主流思想之下,真的進行薄葬?那名聲還要不要了,還想不想當官了?一個人不想當,難倒家族裡麵的其他人都不想?
儒家學說要求人們學習經義,然後通過道德、名節、禮法和知識的教養和修習,使受教者的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待人接物等等,都要接近儒家道德規範和行為準則,在社會上做一個仁、義、禮、智、信的好人,成為溫、良、恭、儉、讓五德在身的君子。
好是很好,但物極必反。
儒家規範得太細太密的條條框框,就像是藤蔓一樣,起初並不覺得怎樣,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藤蔓開始四處蔓延,導致逐漸影響到了整個大漢的關節,導致大漢越來越是縛手縛腳……
東晉時期的各種清談,各種突破上下限的嗑藥放蕩行為,或許也正是一種本能的反彈,而現在,斐潛就像借用當下這個信號,讓東晉的這種反彈提前到來,那麼首先要做的就是……
“士元,你覺得我們再開一次白虎通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