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田豐似乎是現在才看到郭圖一般,連忙轉頭對著幼子說道,“還不向郭從曹行禮!”郭圖有好幾個職務,但是田豐似乎都忘了,隻讓幼子稱呼其最低的一個職務。
郭圖勉強笑了笑,說道:“免禮免禮……早聽聞貴公子聰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郭圖說的很勉強,田豐也自然不會把這一種奉承話當真,揮揮手先讓幼子下去,然後才好整以暇的問道:“公則尋某何事?”
“田公,大將軍有請。”郭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田豐有些意外的看了郭圖一眼。
郭圖是什麼心性,田豐自然也是清楚,這一段時間頗受大將軍袁紹的器重,郭圖便是越發的抖起來,什麼時候見他對人這麼客氣過?
田豐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郭圖外表強作鎮靜,卻掩飾不住臉上流露出一絲慌亂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跳,瞪著郭圖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郭圖欲言又止,掩飾著說道:“大將軍久日為見田公,特而相邀,並無大事……”
“公則,何來欺某也!”田豐不滿的打斷了郭圖的話語,不容分辯的說道,“且直言說來,究竟出了何事!”
郭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個事情早說晚說一樣還是要說,而且當下田豐說不得又要重新被袁紹啟用了,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因此最後還是說道:“……幽州有變……鮮卑再襲漁陽……”
“什麼?!”田豐瞪圓了眼,怒聲道,“邪胡孽蠻,如此猖狂!”
田豐罵了一聲,旋即又看向郭圖,捋了捋胡須,說道:“若僅如此,大將軍定不會召某……還有何事?”
“這個……”郭圖眨眨眼,低聲說道,“文將軍落敗,蔣將軍……陣亡……”
“斯……”田豐手一抖,不小心扯下了兩三根的胡須,長吸一口氣,屏住了呼吸,半天才慢慢的吐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扯了胡須有些痛,臉色鐵青的嗬斥道,“此等大事,汝要瞞到幾時!”
知道事態緊急,田豐也再拿著什麼架子了,跟著郭圖到了大將軍府。
不過到了大將軍府之前,田豐卻完全沒有了之前在家中的驚訝模樣,拄著拐棍緩緩而行,見到了旁人的問候還點頭給與回應,一舉一動都泰然有序,風度有加,反倒是一旁的郭圖額頭之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見到了袁紹之後,田豐緩緩行禮。
袁紹上下看了田豐一眼,呼了一口氣:“見田公如此,某便心安許多。來,請就座。”
田豐謝過,然後在袁紹下首入座,整理好了衣服下擺,才緩緩的說道:“昔日見大將軍執念頗深,失之清明,豐心甚憂也……如今見大將軍目清神明,當知已去妄念,豐喜不自勝也!當為大將軍賀!”
袁紹失笑,目光閃動,“田公倒是好說辭!”
田豐笑道:“不敢當。如今胡蠻當值繁衍之季,必不久戰,若大將軍將文將軍撤回,胡蠻自去,漁陽當可無憂矣……漁陽既然無憂,冀州鹽鐵自然可用,與民生養些許時日,屆時自然可再組大軍,討逆伐叛……”
袁紹麵帶笑容,聽著,麵上的笑容就像是掛上去的麵具一般,精美但是僵硬,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吾等懸簞竭漿,遠途而襲,離棄故土,原本已是艱難,正所謂‘飛鳥返故鄉兮,狐死必首丘’……”田豐意有所指的說道,“如今征西鮮卑於幽北,遠道而來,所攜之糧不過旬月,縱然劫掠所得,也不彌損耗,正如人過壯年,雖有雄心,然體力漸衰,無以為繼也。大將軍隻需謹守幽州,其寇自退。雖有失,然靖可保,不必過慮。”
袁紹明白田豐的意思,垂下了眼簾,遮擋住自己忍不住迸發出來的厭惡和恨意。到了這個時候,田豐依舊還是一個勁的說什麼“故土”,什麼“生養”,簡單一句話就是讓袁紹立刻撤兵為上。
“天下紛亂,如今百姓凶饑,若不早日平複,待戰火綿延,經年不定,屆時豈不府廩皆空,民不聊生……”袁紹低著頭,沒有看田豐,而是盯著自己的桌案上的地圖,就像是俯瞰戰場一般,緩緩的說道。
田豐笑道:“大將軍感懷天下,慈悲為懷,實乃吾等楷模也!然逐鹿者,非力取一途也!昔日荊楚霸王,力拔山兮,所向披靡,然亦敗於垓下!有千秋之謀,方有萬世之業也……大將軍自當風物遠量,以謀而取,豈不甚善?”
袁紹仰頭哈哈大笑,“田公果然謀劃深遠,老重持國……不過,若想以謀定邦,以衡輕重,還需田公多多襄助才是!”
田豐撫須微笑著說道:“但為國家計,大將軍有令,豐焉敢不從?若大將軍尚覺田某尚可一飯,豐願再次北上幽州,驅逐胡蠻,為大將軍掃蕩敵患!使鮮卑胡蠻得知,大將軍之威,不可輕悔!”
袁紹笑著搖搖頭說道:“田公壯誌,某亦佩服。然鮮卑些許跳梁之輩,焉需再勞田公大駕?值令文沮二人督辦就是……倒是征西……遲早乃大患也,不知田公可有何策以對?”
田豐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關中三輔,水利失修,耕田敗壞,加之董賊殘暴,人土兩失,已然不複初漢之盛也。山西之地,貧瘠無比,不耐耕作,又無特產,何必勞師動眾,興師而伐?如今大漢火德,火燃久也,自有燼生,故而有黃巾之亂,然灰燼飄零,無有根基,雖為紛揚,終究塵定,因此黃巾之盛於一時,然敗也速,其天定也,乃土德不得克火也。土儘則金生,故當下之時,征西之盛,屬金之興也!然金者剛則者,不耐其久,大將軍身處北方,正為水興之地,水則善柔,當屬龍騰於海,正符大將軍之勢也!大將軍如今以水擊金,乃逆取之勢也,故而有敗。聖人言,上善若水也,大將軍可南聯諸侯,兼容並蓄,以柔而取,待征西氣運衰竭,屆時權柄在手,大漢上下莫敢不從,區區窘迫山西之地,些許胡蠻之兵,豈能與大將軍爭輝?不知大將軍以為然否?”田豐原本不屑於什麼讖緯之說的,但是為了妥協,依舊選了一些應時應景的好話來說。
袁紹聽了,顯然心情舒暢了許多,頗感興趣的問道:“如此說來,吾軍當樹玄青旗,改服之色,承水之德,以應運之?善!便依田公就是!”
“大將軍英明!”田豐連忙一錘子敲下去,就算是敲下了跟腳。
兩人坐在堂內,相視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來,隻不過真不知道這笑容之中,有幾分的真,有幾分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