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四年冬。
川中大雪。
一行人在風雪之中蜿蜒而行,不快不慢。
仿佛就像是將這一段的歲月,凝固在風雪之中,宛如一幅雋永的畫卷。
斐潛在並北關中倒是見到了不少雪,但是在川蜀之中看見大雪紛飛,依舊還是第一次。
劉備在一旁,默默的摸著身上新穿上不久的羊毛衫,然後又看了看周邊的征西兵卒,心中也隻能是暗暗的歎了一口氣。原來,就算是拖延到冬季,也不見得能躲的過去啊,這個征西,究竟還有多少的手段……
大雪紛飛,將天地萬物染成一片淨白,似乎表示一切將會從頭開始,又似乎在表示一切的終結,隻不過劉備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屬於哪一種。
斐潛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劉備,發現劉備在仰頭望天,雪花飄灑在他的頭盔和胡子上,點染出一些花白的顏色。因為劉備原本就是一個內府極深得家夥,再加上當下雪花飄飛,也不容易分辨得非常清楚劉備的神色,所以斐潛也猜不出劉備現在在想著一些什麼。
或許是覺得這一場大雪為什麼不早來幾天?
還是在擔心關羽的傷勢?
關羽的傷勢麼,算是比較嚴重的,但是也幸好是天氣寒冷,因此細菌什麼的不像是春夏之時的那麼多,因此在兩三天草藥的止血消炎之下,創口已經漸漸收縮,至少現在已經不再滲血了。
斐潛這些年南征北戰的醫師,也是積攢了不少金創的經驗,再加上斐潛這一方的武器裝備都算是不錯,也就意味著基本沒有在關羽體內留下什麼殘渣,更有助於關羽傷口的愈合。若是換成了其他人的物品,比如生鏽的鐵箭什麼的,都不用塗什麼毒藥了,崩壞的鐵鏽渣滓若是留在了體內,三五天就能捂出一塊爛肉來!
這麼說來,關羽當年刮骨療傷,恐怕多半就是生鏽的鐵箭頭導致吧?
塗抹的毒藥,然後接觸到創口,甚至時接觸到了皮膚就會中毒的,後世之中就有不少,其中那些在二次大戰前後研製出來的更是登峰造極,但是在漢代,因為生產技術科技條件限製的原因,絕大多數的毒藥都是礦物類毒素或是生物類毒素,要麼局限在消化道吸收,要麼容易被空氣氧化,因此塗毒箭毒藥什麼的,也不是像後世影視劇當中一樣,滿大街人手一瓶,居家旅行必備什麼的,隻有一些比較有底蘊的世家士族,才有可能會有些許的珍藏。
同樣,反過來說,因為毒藥稀少,所以一旦中毒,也往往不知如何救治,所以在這個年代,致死率依舊是極高。
斐潛在關中被刺殺了一次,所以當下,不管走到哪裡,都有重裝的大盾貼身護衛,彆的不說什麼,單單這種氣勢,就足夠嚇唬人的了。
一路前行,郪縣在望。
朦朧之中,淩頡帶兩個斥候跑了過來,人馬都噴著長長的煙氣,就像是燒開了的水爐子,噗嗤噗嗤的。“主公,郪縣吳將軍等,已經在城下恭迎……”
劉備投降之後,郪縣的吳懿也喪失了繼續抵抗的心思,當張遼帶著前鋒抵達了郪縣之後,幾乎是沒有猶豫多久,就立刻下令舉城而降。
人和人之間畢竟是有些不同的。
張遼已經先行控製了整個郪縣,城上城下也都是換成了征西的人馬。城頭三色旗幟,在望樓一角的旗杆之上高高的飄揚著,長長的尾翎靈動不已,似乎下一刻準備越空而去。
劉備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顱,然後很快又抬了起來,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仿佛對於眼前的這一切,都是那麼的坦然麵對。
吳懿頭上身上,都是落滿了雪花,就連眉毛胡子上也都是,見到了征西將軍斐潛之後,便連忙帶著迎接的眾人齊齊跪倒在地,將地麵上的積雪壓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洞來。
斐潛上前,攙扶起了吳懿,然後又是虛虛請其他的一同起身,便一手拉著吳懿,一同進了郪縣,親善的姿態做得足足的,也讓周邊的川蜀大戶將心多少放回了一些肚子裡麵。
當然,讓這些包括吳懿在內的川蜀大戶,徹底放下心的,依舊是斐潛在酒宴之上表示出來的態度……
自古而來,華夏人都喜歡在酒宴上談事情,也喜歡在酒宴上決定事項,其原因麼,到是不是像後世許多家夥可以借著醉酒的名頭,扯下臉皮來反口,這種人就算是在後世也不會被人信任,吃過一次虧便再也不會上二回當,而是在華夏文化之中,酒宴之上,取其形而得其意,誰吃肉誰喝湯,誰多給一塊,誰少吃一口,不正是和酒宴之中情形極其類似,並且符合文雅上的需求麼?
因此當在酒宴開場的時候,斐潛就宣布說,之前在閬中針對於川蜀允諾的農業商業的各種事項,並不會有任何的變化,依舊是會繼續推行的時候,這些川蜀大戶頓時不約而同的獻上了各種彩虹屁,渾然不顧在一旁陪坐的劉備臉上越來越是僵硬的笑容。
斐潛坐於堂上,將諸人的表現儘收眼底。
雖然說斐潛最終也還是會去成都的,但是這些川蜀大戶依舊是忙不迭的都趕到了郪縣。想想也是,若是斐潛如果像是劉焉一樣,隻是益州一地的領袖,這些家夥們自然多少要拿捏一下,表示出一些文人的矜持,也給自己拉扯一下身價什麼的,但問題是現在斐潛不僅僅士益州一地,還有關中漢中,甚至還有荊州作為後援人才補充,若是再搞什麼矜持,還要斐潛三請五請的,到最後斐潛乾脆調來了其他地方的人員來充當川蜀官吏,那麼豈不是自己搬起石頭砸在自己的腳上?
所以,當斐潛正式入主川蜀的時候,這些川蜀大戶們表現出來的熱情度,自然比當年劉焉抑或是劉備,要來的高漲不少,態度也放低了。
當然,決定這樣的態度的,不是斐潛這個人,而是背後的相關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