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5章 印煌煌(1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7882 字 7個月前

晏平四年十二月。

己亥,壬午,宜訂盟、納采、會友、安床、納財。忌祈福、安葬。

連日大雪總算是停歇了下來,原本純潔無暇的地麵,也開始漸漸變得汙濁了起來,就像是人生,天上的時候是乾淨的,一落地,就臟了。

劉備站在成都西南安平坊的一戶院子之外,有些發呆。他沒有想到征西將軍斐潛竟然拉著他一同來到了這裡,就像是他也沒有想到斐潛一路南下都要帶著他的原因一樣。

倒不是怕死,因為劉備對於投降這個事情來,已經是有一些經驗了。

投降之後的前半年,基本上就是安全期,半年以後才會開始慢慢的變得危險,一年到三年會最為危險,三年之後麼……

三年之後誰他娘還呆著?

基本上隻要是不作死,在投降之後半年左右的時間內,基本上都不會有那個諸侯就立刻動手殺人的,除非那個諸侯腦袋瓜裡麵全數都是漿糊,否則也不會做出這樣自絕後路的事情來。

所以劉備也不是很擔心斐潛要下毒手的問題,但是有些擔心接下來要如何處理安置他的問題,就像是之前劉備安置劉璋一樣……

沒錯,這個院子,就是劉備安置劉璋的地方。

劉備隻來過兩次,一次自己來看過,第二次送劉璋到這裡。

門口的那棵樟樹,似乎依舊是還是那樣半死不活的樣子,被風雪壓得就像是要在下一刻就塌掉折斷了一般。

石階上麵濕漉漉的,混雜了泥水和雪水,似乎還有些結冰,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當然,最關鍵還是站在石階上麵的那個人,那個笑眯眯的征西將軍斐潛。

怎麼就能站得那麼穩呢?

劉備在肚子裡麵嘀咕著,然後見征西將軍轉過臉來,連忙送上一臉呆萌的笑。

“聽聞此處是玄德所選,可有說法?”征西將軍斐潛慢悠悠的問道。

怎麼選的?

難道不是四麵都是高牆,又處於成都之中較為偏遠的區域,很好的方便進行監視和看管麼?

這,這怎麼好說出來?

啊?

難不成是準備將自己也如劉璋一樣,軟禁起來?

劉備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哆嗦,然後迎著斐潛探尋的目光,略有些尷尬的笑著說道:“一冬之威,乃至於此也……”

斐潛哈哈一笑,便不再追問,抬腿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也不小,三進。

四合院,並非是明清的專利,隻不過明清的時候達到了巔峰的狀態而已。早在西周時期,四合院已經出現,漢代的時候也是不少,而且加入了一些風水學說,更加講究起來,之後曆朝曆代都有一些變化,直至明清。

進了外院門,迎麵就是一個影壁。上麵碩大的福字,顯得十分的接地氣,但是原本的紅漆都已經有好些地方剝落了,露出灰黑色的底子出來,影壁牆體的白堊也是斑駁不堪,還有些地方能看見一些青黑,似乎是一些青苔什麼的。

地麵上鋪設的是方石,積雪雖然已經被打掃乾淨,但是因為石條表麵不平,所以依舊有些雪水什麼的殘留,濕漉漉的。

走過外院,轉過來到了垂花門前,那些原本應該是雕梁畫棟,帶著蓮瓣紋飾的柱頭,也缺了一個,另外一個也是多有殘缺……

“謔……”斐潛笑道,“這兩個好的,叫做子滿蓬蓮,如今剩得一個,卻不知應喚作什麼?”

劉備低眉順眼,隻要斐潛沒叫他名字,就權當沒聽見。

進了二門,回廊之上的朱柱也都是陳舊脫漆,許多柱子憑欄之處甚至是大塊大塊的剝落,露出灰褐色的木麵,在雪水浸潤之下,就像是浸泡久了的陳皮,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恢複新鮮時刻的光滑柔順的模樣。

劉璋立於內院之中。身邊就是一些枯敗的野草。

或許是新年將至,或許是因為斐潛等人要來,劉璋穿了一件還算是比較新衣袍,錦袍之上的折痕還很深,見到了斐潛,便連忙下拜道:“征西將軍駕臨,未能遠迎,有罪,有罪……”

按照年齡來說劉璋應該才不到二十,可是當下不管是表情還是動作,都木然的像是雕像,遲緩得就像是七八十歲的老者,完全沒有了多少年輕人應該有的精氣神。

“起來吧……”斐潛站在劉璋麵前,受了一禮,也沒有出手拉扯的意思,便邁步而過,“進來說話……”

劉備跟在斐潛後麵,也沒有說話,瞄了一眼劉璋,卻在劉璋抬眼回望的時候縮回了目光,然後低著頭,也進了屋堂之內。

劉璋起身,看著劉備的背影,神情似乎靈動了一些,嘴角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黃旭令人端進兩三個火盆,放在了屋堂之內,然後又讓人上了熱湯,頓時原本寒冷潮濕的屋內就漸漸的溫暖起來。

斐潛喝了幾口熱湯,將碗放下,沉默了片刻之後,忽然說道:“人而無儀,不死何為?季玉,若往者可追,當為之何?”

無儀,可以解釋為沒有威儀,也可以解釋為沒有德行。沒有威儀的自然就是劉璋,而沒有德行麼……

人生當中,最沒有用處的便是悔恨,可是這種最無用的東西,往往又最難以排除。劉璋也不例外,當獨自被軟禁在這個囹圄之中的時候,難免在心中就會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回想之前的所作所為,悔恨也就自然沒日沒夜的啃咬著劉璋的內心,因此當斐潛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劉璋原本木然的麵容立刻扭曲起來,雙手緊緊的抓著膝下的坐席,抓得是如此的用力,讓一旁的劉備都有些心驚肉跳。

“當……當……”劉璋咬著牙,瞪著劉備,“悔不該聽從小人之言……”

斐潛微微點點頭,也沒有看去劉備的表情,因為斐潛知道劉備肯定會掩飾得很好,便緩緩地說道:“那麼,季玉之意,若是聽了忠良之言,便可獨守川蜀乎?”

“……”劉璋愕然,無言以對。

劉備麵無表情,但是胡子微微抖了抖。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斐潛又說道,“季玉可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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