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雖然春色已經暖了江南,但是在許多的地方依舊沒有多少溫度,陰雨就像是纏綿不去的悲傷,讓人不由得會想起往昔的痛楚。
數騎快馬,飛也似的在吳郡城外的官道上馳過。
騎士用麻布遮裹著口鼻,一方麵抵禦依舊寒冷的空氣,一方麵也抵禦一路而來的沙塵。原本麻黃色的布條已經變得有些灰黑,汙濁不堪。
江東雖然少馬,但並非無馬,尤其是那些在江東已久的世家,十幾二十幾匹戰馬還是不缺的,隻不過沒有足夠的數量組建成軍罷了。但是戰馬之間依舊有些差彆,衝著吳郡奔馳而來的這幾匹戰馬,顯然是其中的佳品,身高腿長,毛色也是柔順光澤,然而現在卻因為漢水和塵土混在粘合在了一起,要多麼狼狽就有多麼狼狽。
吳郡原本沒有這麼寬的石板路,但是這兩年又鋪出去一節,倒也像模像樣。馬蹄敲擊在石板之上,哢噠作響,路旁的行人還有兵卒,不用特彆吆喝,便是已經讓開。這年頭,沒有紅綠燈,但是也沒有人敢闖,所有行人都老老實實在兩邊走。
把守城門的兵卒正待上前攔截,卻看到了其中一名騎兵高高舉起的令牌,頓時手忙腳亂的將攔路的拒馬搬開,讓這幾名騎兵得以進城。
為首的騎士,坐在馬上,並沒有說話,隻是沉著臉,在麻布之上露出的雙眼,流露出深深的倦意和急切的神情,見到了拒馬被搬開,幾乎時立刻打馬繼續向前。
進了吳郡城中,往日還算是繁華的街頭之上,如今行人寥寥,隔上一段距離還有披甲守衛在四下警戒,到處都是安安靜靜,隻聽得馬蹄聲聲而過。
再向北看,原本的孫府,那些重重疊疊的屋簷和樓角,那些紅牆青瓦,不知道為何,少了幾分的繁華,卻多了幾分的腐朽的味道,就像是他兄長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
這一座府衙,也如同孫氏的基業一樣,在忐忑的等待著最後的決斷。
數名護衛,簇擁著默不作聲地孫權,在府衙門口下了馬。
門外門裡都站著兵卒,看見孫權趕來,帶隊的軍侯一聲號令之下,眾兵卒連忙朝著孫權行禮相迎。此時此刻,吳郡城中已經被孫氏兵卒完全控製,監視控製著任何人在吳郡之內的一舉一動,以免出現什麼不可預料的問題。
尤其是孫權離開之後。
不過現在,見到了孫權順利返回之後,軍侯也明顯略微鬆了一口氣。
不過軍侯也是看得到孫權的麵色不渝,因此沒有多言,徑直讓人將孫府的大門打開,一邊派人往內傳話,一邊讓於一旁,恭迎孫權進府。
孫權隻是大步向前,數名護衛也緊緊的跟在其左右,戰靴踩踏在地麵之上,甲胄鱗片叮當響成一片,迎麵趕來了孫家的老管事,見到了孫權兜頭便拜。
孫權扯掉了泥水和漢水混在在一處的外袍,露出一身也是塵土的甲胄,阻止了老管事讓人上前服侍的舉動,啞聲問道:“太夫人何在?”
老管事說道:“仍於後院之中……”
孫權疾步向前,穿過回廊的時候,都沒耐心等趕來的仆從讓開道路,皺著眉頭將擋路的一掌推開,便往前去。原本趕來準備給孫權更換衣物什麼的大小仆從連忙都匍匐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孫家的府邸,原本就是許氏的。許氏之前仰仗著南陽袁氏的關係,如同過江強龍一般,憑借著太守之職,在江東也是混的風生水起,生意什麼的做得很大,這府邸自然也是修建得富麗堂皇,然而沒想到一場浩劫便落到了許氏頭上,然後便便宜了孫家。
不過,許氏或許到死,也不清楚他究竟被誰出賣了……
許氏在吳郡之中的許多產業,就像是這個府邸一般,落在了孫家的手中,當然,這也就成為了孫家霸占許氏基業的明證。之前也有人跟孫策談及這個問題,但是孫策絲毫不以為意……
有意思的是,許貢過江龍死在了孫策手中,而孫策又被許貢的門客所刺。當然這個事情都不用孫氏自己說什麼,整個江東已經是傳遍了。
幾名護衛留在了內院門外,隻有孫權一人進了內院之中,幾步穿過了中堂,一進內院,孫權就看見吳夫人站在院中,背著身,仰著頭,望著院內一角的海棠。陽光從一側的院牆之處照射進來,分割線正好斜斜落於吳夫人的身上,顯得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海棠發出了許多新芽,似乎是充滿了新的希望。
“母親大人!”孫權低垂下了目光,上前兩步,下拜行禮。
吳夫人並未轉過身來,似乎沒有聽見孫權的聲音,等了半響才淡淡的問道:“……事情……都辦妥了?”
“都妥了……”孫權叩首道。
在孫策還未咽氣之前,孫權就在吳夫人的授意之下,奔出吳郡,四下聯絡,不僅是得到了吳賁等吳夫人家族成員的支持,還同樣得到了周瑜和黃蓋兩個新老孫家將領的默認,才算是大體上完成了孫家權力的交替,趕回了吳郡。
這其中多有一些相互之間的利益交換,不過更多的依舊是抱團取暖,因為孫家吳家和周瑜黃蓋,甚至是張昭等人,其實都不希望孫氏就這樣倒下去,而江東各族也同樣不希望孫家走投無路,狗急跳牆的將整個江東徹底敗壞。
孫權並非江東士族的第一選擇。
不過在周瑜、黃蓋等孫家武將的支持下,還有吳賁等吳氏家族的背書,另外有張昭等人在其中穿針引線,原本裂開的傷口被縫了起來,江東似乎又可以重新融合成為完整的一塊……
當然,這是有待價的。
“呼……”隨著一口氣呼了出去,吳夫人身軀抖了抖,整個後背明顯的看見駝了起來,都有些佝僂了,“辦妥了……就發……發喪吧……”
江東士族在孫策被刺當中做了些什麼,或者說是沒有做什麼,其實不光吳夫人,還有孫權等人都清楚,甚至一開始的時候吳夫人都有和孫策勸說過,但是無奈孫策並不是一個願意聽從他人建議的脾性。
孫策下意識的還是選擇了簡單粗暴的方式,反正一路都殺過來了,又何妨再一路殺回去?天下之大,哪有一把刀砍不出來的?就算是一把刀不成,那就再加一把槍!殺一個人不成,那就殺一群人!
於是乎,當孫策即將遇到危險的時候,縱然有些人先知道了,但是依舊沒有一個人去提醒他。
不知何時,吳夫人已經是淚流滿麵。吳夫人雖然和孫策關係並不是十分的融洽,但是畢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尤其是在孫策死後,一切的缺點和不愉快都煙消雲散,隻剩下回憶當中那些孫策的閃光點,不停的紮著吳夫人的內心。
孫策因為傷勢過重,傷口一直都能好起來,最終還是沒有能挺得過去,不治身亡。這幾天吳夫人一直守著後院,就是為了拖一些時間讓孫權來處理各派人際關係,不至於讓權柄交接的時候出現什麼太大的問題。
要不要和江東士族全麵開展,也曾經是吳夫人和孫權的一個選擇,但是最終還是選擇了暫且退讓。因為若是一動手,必然牽一發而動全身,江東士族百年沉澱下來的人力物力,也不是孫家吳家兩個家族就能完全抵禦的……
孫氏也就罷了,就算是孫氏家族之中齊心合力,吳家也不同意為了孫策一個人的死亡,就將全族壓上去拚一個魚死網破。
和解也就是成了必然的選擇。
江東士族知道這一點,他們也明白孫家和吳家最終也會選擇這一點。
隻不過,和解是需要付出一些什麼的……
孫權再次叩首,額頭在青石板上磕出了“咚”的一聲:“母親大人,還請稍等……某要先誅殺凶手,兄長方能瞑目……”
凶手,當然不是那幾個刺客。
“汝又要殺?!”吳夫人陡然旋身,雖然說臉上依舊帶著淚水,但是眉毛也已經是樹立起來了,“汝兄如此,汝還不得教訓麼!欲孫氏具亡於此乎!”吳夫人以為其中又出了什麼變故,心力交瘁的她已經難以壓抑情緒。
孫權默然片刻,抬起了頭,說道:“不得不殺!”
吳夫人怒極反笑道:“誰說不得不殺?又是那個周公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