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個人都會有在街道上走著,忽然覺得某個陌生人很臉熟的經曆,又或是在夢裡夢見了一個應該是很熟悉的人,卻怎麼也看不清這人的臉。
這是大腦的本能保護,因為若是記憶了太多的東西,負擔就太重了。
因此能夠擁有回憶,是人生當中為數不多的寶貝,所以當人蒼老的時候,沒有了健康的身軀,沒有了敏銳的思維,所能剩下的,也就是回憶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比起痛苦來,人更容易忘卻幸福和快樂。
陰山的春天是極其美麗的。
在太陽初升的時候,和風就懶洋洋的從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去,帶著綠意,帶著草香,帶著似乎無窮儘的希望。天氣雖然沒有完全轉暖,但是所有人,所有植物,所有動物,都已經知道冬日已經過去,都在歡欣鼓舞的生活生長。
似乎是一夜之間,小草從地表上冒出了尖牙,然後幾日之間便是遍布了整片的土地,但凡是視線之內,皆是碧綠,嫩綠,水綠,而點綴在其間的,便是五顏六色的小野花,和那些已經吃飽卻依舊舍不得離開,餓了一個冬天的牛羊。
這個春天,已經漸漸的在進入它最好的時間了。
陰山之下不僅有牛羊,還有戰馬,同時,沿著從北麵山脈流淌下來的河水溪流,也搭建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村寨,周邊開墾出來的耕田之中,也有農夫在不辭辛苦的勞作著。
這些農夫來自於不同的州,來自於不同的郡,但是在這裡已經是習慣,甚至已經是熟悉起來,在勞作的時候,還用相互之間各有不同的口音聊著天,說著家長裡短,時不時的爆發出一陣笑聲來。
陰山之南麵水源充足,土地豐美,加上又有農學士悉心教導,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的農夫在重新獲得了土地之後爆發出來的熱情超乎想象,每天幾乎一睜眼就到了田裡,恨不得將田裡所有的雜草都清除乾淨,將沒一塊石頭都剔除出去,甚至會蹲在田頭,嘰嘰咕咕的就像是對著自家的孩子一樣的對莊禾嘀咕念叨……
付出總是有回報的,在經過了生田到熟土的過程之後,陰山農耕係列的產出,不僅可以軍民自給之外,甚至多餘了七八十萬石提供到了並北,而接下來若是沒有什麼意外,將會更多,據在陰山的幾名農學士估計,隨著田力進一步引發出來,應該會每年結餘一百五十萬石至兩百萬石。
而這,還僅僅是依照現有的開辟出來的耕地進行計算的,若是持續增加人口和新辟耕地,自然也就會有更多的產量。
這一切,趙雲自然都看在了眼裡。
和平常咋咋忽忽的馬越不同,趙雲很多時候都是沉默著,一般情況之下也不表態不說話,隻是默默的觀察,而一旦提出建議,又往往非常中肯,所以在陰山之中,雖然馬越的資曆比趙雲長一些,但是實際上大部分時間和決策,依舊是趙雲在做主。
就像是現在,馬越又帶著那一幫老兵像是趕羊一樣,去訓練那一批新兵蛋子去了,留下趙雲看家,檢查軍務處理政事什麼的。
轟隆隆的馬蹄聲當中,依舊遮掩不了老兵肆無忌憚的笑聲,當然,還有那些臉色發白四肢僵硬頭上身上開始緊張冒汗的新兵偶爾發出的尖叫聲……
每年春天的時候,陰山之下這些新兵的訓練就開始了。
再過上三個月,這一些現在看起來手腳笨拙,似乎隨時都可能從馬背上掉下來的新兵,又將成為相對比較熟練的騎兵,會比較習慣於馬背之上的生活,也漸漸的會跟上老兵的節奏,而等到半年過去,差不多就是秋收的時候,這些新兵也就像是莊禾一樣,成長為真正的一名騎兵,旋即南下,補充到關中,或是其他什麼地方去。
這兩年補充之下,驃騎將軍的麾下,大概現在應該有兩萬五千左右的騎兵吧……
趙雲站在軍寨寨牆之上,一邊看著馬越帶著新兵出去訓練,一邊在心中默默推算著,每年有一些戰損,也有一些兵卒到了年歲,便漸漸替換下來一些,所以驃騎之下兵卒數目增長的並不多,但是這些兵卒的質量,卻是相當的不俗。
最開始的時候,南匈奴那一幫子有時候在草原上遇到了漢人新兵訓練,還會站在遠處嘲笑一番,嘲笑這些在陰山之下的手腳笨拙的新兵蛋子,但是後來就慢慢的沒有了,這些南匈奴人會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神情看著這些漢人的新兵從趴在馬背上的步卒,變成了熟練的騎兵,最後看著這些漢人騎兵兵甲鮮亮的呼嘯而去,來年又是一批新兵來……
到了現在,南匈奴人也有不少開始學著漢人開辟了田畝,開始播種耕作,甚至有時候遇到了一些莊禾上麵的問題,還特意跑來找這邊的農學士。因為這一邊農田之中的產出,作為鄰居的南匈奴人自然也都看得見。
有時候趙雲就不禁會想,這定居下來,甚至覺得自家馬背上已經不是優勢,開始了耕田的南匈奴,還能稱之為南匈奴麼?
聽說於扶羅甚至還非常喜歡折扇和茶葉,幾乎天天都離不開……
趙雲巡查了一圈,沒有發現有什麼問題,便下了寨牆,原本準備回寨中政務廳,半路之上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微微仰著頭計算了一下時間,遲疑了一下,便改變了主意,說道:“左耳,先去裡麵拿上茶具,我們到山上去坐坐……”
和馬越不一樣,趙雲不喜歡喝酒,就算是喝,多數時候也不過是應酬而已。同樣,馬越也不怎麼喜歡喝茶,所以並北送到這邊的將校福利什麼的,剛好兩個人不衝突,各取所需。
好的東西不用說話,有其自然的生命力。
並北出產的絨服,毛衣,簡直就是陰山此處的標配。當然,絨服和毛衣依舊有弊端,據說現在於關中新種的什麼棉花會彌補上這其中的短板,將來或許就可以更長時間的呆在風雪之中,也會更加的能抵禦嚴寒。
還有茶葉。
應該是從前年的五月開始,似乎就開始風靡了起來。
雖然馬越更喜歡喝酒,但是隻要是看見趙雲泡茶了,也都會坐下來喝上兩杯。
清澈透亮的茶水,飄蕩而起的茶香,仿佛能讓人暫時忘卻一切的煩惱,得到心田之中片刻的安寧。
軍寨後山,那個用來架設弩車的平台,則是趙雲最喜歡的喝茶場所。
後山之上原本就有清泉,架上泥爐子,點上些乾柴乾草,左耳放上剛剛打來的水,便等水開了就成,簡單,方便。
在水聲微微之中,趙雲盤坐在石台之上,就像是當年坐在群山之間一般,目光幽幽,望著遠方。
從陰山向北,還有一個突出去的軍寨。
當下驃騎之兵不僅僅是局限在陰山之南,還因為在漠北之中發現了金礦,導致又在金礦之處建起了另外一座軍寨,由馬越的族弟,馬乘在那邊駐守。
原本在路途之中的那些投毒的水源,在這幾年當中也漸漸的清理出來,重新成為了補給地。畢竟當年趙雲投下的所謂毒素,是有機毒而非無機毒素,其實也就是一些因為動物屍體腐爛而產生出來的大量真菌細菌之類的東西,而這些真菌細菌都脫離不了蛋白質的屬性,隻要大火煮開,也就足夠消滅大多數的細菌真菌了,再加上扒拉出那些腐爛的差不多的動物屍骸之後,這些水源也有其自身的淨化能力,所以現在基本都沒有什麼問題。
從陰山向西,則是南匈奴人的地盤。
這些南匈奴人一部分定居在此,一部分人則是向西蔓延,甚至還有很多人和在並北的羌人一樣,開始倒手做起了生意,從大漠之中各個分散的遊牧聚集點上收集各種毛皮乾肉牲畜什麼的,然後將從並北獲取的各種貨物賣給這些人,從中賺取了不少差價,似乎變得更像是商人而不再像是牧民……
“今天……”趙雲沒有回頭,依舊望著遠方,忽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身邊的左耳等人說道,“今天是個大日子啊……”
“今天?大日子?”在趙雲身旁的左耳,愣了一下,想了想說道:“平陽要送補給來了?有沒有新布匹啊?我那口子惦記了一兩個月了,天天叨叨叨的,真煩……”
“煩就拿大耳刮子扇啊!”另外一個護衛嘿嘿笑著接口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抽,皮肉發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