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炎熱夏季來臨之前,雨季先到了。
雨點撲打在蓑衣,敲打在鬥笠之上,劈啪有聲,密集又顯得沉悶。
就在關中的斐潛,閒著也是閒著的準備四下挑事的時候,在前線之中的袁紹這裡,真的遇到了麻煩的事情。
袁紹緊了緊蓑衣,跳下了青白色的戰馬。青白色的戰馬原本也應該是比較雄俊的,但是如今雨水將其鬃毛全數打濕,一縷一縷的黏貼在頭上脖子上,讓其非常的不舒服,不時的噴著響鼻,甩動一下脖子,像是一個偷藏私房錢然後被當場抓了個現行的一樣,顯得狼狽又難堪。
跟在袁紹後麵的,是文醜,還有郭圖。泥水雨水沾染在這些人身上,不管是裝束還是神情,也是一樣的狼狽。
這裡距離軍營三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孤零零的立了一個單獨的,用簡易的柵欄圍著,用稀疏的草和樹葉蓋著棚子的營地。
而在營地另外一邊則是另外一批兵卒在看守,還有一個大概是四五丈方圓,兩丈多深的一個巨大土坑……
雨水將土腥味翻滾上來,就像是每個人都已經被埋進了土中一般。
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像樣的道路,水窪東一處,西一處,將整片區域切割得七零八落,連個適合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袁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了土坡前的一塊石頭之上,在鬥笠之下的麵色陰沉。
郭圖眼珠骨碌碌轉了轉,看見了袁紹靴子上沾染了不少的泥水,便連忙叫自家的隨從上前給袁紹擦拭。
袁紹沉著臉,一把將上前的隨從推開,鐵青著臉看著眼前的景象。
站在石頭上看去,不用靠近,就已經能夠大體上看見土坑之中時怎樣的一個模樣了……
幾十具屍首橫七豎八的躺倒在坑底,相互之間手腳交錯,連夜的雨水的衝刷和浸泡,使得這些死去的人原本就毫無血色的皮膚更加白裡透亮,像是被打磨過的銀子一樣堆在那裡,在灰黑色的土地襯托下,分外刺眼。
“何時之事!”袁紹沉聲喝問,“還不快快說來!”
郭圖連忙將腦袋一縮,恨不得立刻施展一個縮小之術,又或是什麼隱身之法,讓袁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文醜無奈,隻能是向前一步,拱手說道:“昨日午後,降雨滂沱,便有兵卒不適,入夜之後便有……便有了傷亡……”
袁紹這幾天擔心的事情,終於是發生在了眼前。這裡說是傷兵營,實際上就是將發病的兵卒民夫集中起來的疫營。袁紹原本還希望隻是一場誤會,一場虛驚,但是眼前赤裸裸的殘酷現實,卻給了袁紹沉重的迎麵一擊。
袁紹麵無表情的長時間盯著土坑,最終閉上了眼,對著文醜擺了擺手。文醜會意,連忙下令讓兵卒開始填埋。隨著一鏟鏟的黃土落入坑中,在坑中的這些屍首漸漸的就像是寫錯的文字一樣,被刮塗擦去了其存在的痕跡。
“營中還有多少人?!”袁紹轉頭瞪向了郭圖,低聲咆哮起來,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和痛惜,“這疫症究竟從何而來?!”
“這個……啟稟主公……”郭圖無奈,隻能是彎腰拱手稟報道,“營中還有三千餘人,皆有瀉漏之狀……臣初以為是兵卒感染風寒,結果一看人數眾多,方知不妙……此疫症,據臣推測,應是之前軍糧轉運不便,故而野采食之,多有生冷之物……這些時日又是連日晦雨,故而,故而風邪入體……生了此番疫症……”
“軍中自有律令!縱然偶有風寒感染,又怎會如此數眾!”袁紹臉色鐵青,向著土坑當中一指,“今日亡者數十,明日呢?!便是今日,大營之中又查出十餘人吐瀉!營中風聲鶴唳,兵卒心無戰意,若是持續如此,便不用曹賊來攻,吾等自潰之日不遠矣!”
郭圖連忙說道:“臣已下令,日夜巡查,若有病症之人,便立刻轉送於此,若有隱匿不報者,處連坐之罪……並清理營地汙穢,遍灑硝黃,除厄去患,當可製疫,不至擴散也……”
不知道是因為郭圖的稟報,還是因為略顯得冰寒得風雨撲灑在袁紹的麵上,讓袁紹的怒火多少是降低了一些。
疫病的產生,作為大營主將的文醜,還有主管政務的郭圖,都有責任,但是也不能完全說是他們兩個人的責任,畢竟疫病這個事情,他們兩個也是不想看見,不想要發生的。
袁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孤已再次下令調集軍糧,高中郎親自押運,不日即至,當可解燃眉之急也……此此疫病,突如其來,凶險異常,二位切切不可掉以輕心!需三令五申,不可食生冷,違令者重責之!”
文醜和郭圖連忙拱手領命。
在袁紹的不多的衛生知識之中,不食用生冷已經算是袁紹對於疫病的最大的預防措施了,而實際上有些病症,並非完全都是通過食物進行傳播的……
袁紹看了一眼土坑之處,又看了看簡陋的營地,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是內心的感覺,還是位於風雨之中,忽然感覺有些發寒,哆嗦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膽量走進這個如同被死神籠罩住的營地之中,轉身下了石塊,跨上了戰馬返回了大營……
……這裡是呲牙咧嘴的分割線……
夜幕降臨了,在曹操帳篷之中,燃起了一堆篝火,一方麵驅散了陰雨天氣的濕冷,一方麵也提供了光明。篝火之上,架著一口小銅釜。銅釜之中,有些粥湯翻滾著,在寒夜之中散發著誘人的食物香味。
曹丕坐在篝火之前,聞著銅釜之中食物的味道,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多少露出了一些沉醉的神色。
曹洪也在一旁,親自動手,將采來的樹枝穿上了一旁木盆之內,裡麵有五條剝洗得乾乾淨淨、內臟已被掏空的小魚——這是今天他的護衛的收獲——然後架在了篝火邊上慢慢熏烤,然後又將一些切碎的野菜什麼的,灑在了銅釜之中,讓野菜和稀粥一同翻滾著,融合著。
小魚被篝火的火焰熏烤著,不多時便發出了細細的聲響,散發出魚肉的香甜味道,吸引住了曹丕全部的注意力。
曹丕盯著不過是一指長短的小魚,眼睛眨也不眨,吞著唾沫。
“前些時候啊,這河中還有些大魚,當時足足有一臂大小,一條魚就夠吃一頓了……”曹洪看著火候,將插著魚的樹枝轉了個方向,“但是現在啊,這些就已經算是大的了……”
火光跳躍著,烤魚滋滋做響。
曹丕的肚子忽然“咕嘟”響了一聲,連忙不好意思的用手去捂,卻哪裡能夠捂得住,又是“咕嘟”一聲,而且還比剛才還要更大聲。
曹洪哈哈大笑,旋即說道:“沒事,沒事,等司空回來就可以吃了……沒關係,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更能吃!一頓都要吃好多,當時我父親啊,每次我吃飯的時候都……”
正當曹洪準備給曹丕講述他小時候的事情之時,大帳的門簾一掀,曹操走了進來。
“大兄!”
“父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