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1章 人心之間(1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8443 字 7個月前

白雲在天上飄著。

雲和雲之間的,是那種沁人心肺的藍色,純淨無比。

太陽從雲間的破口之處,灑落下金銀色的華光,然後被囚車的欄杆間隔成為一段,一段……

長長的隊列隻是為了押送一輛囚車。

田豐從囚車的欄杆之中眯縫著眼,往上看,任憑陽光斑駁的照耀在他有些汙垢的臉龐上。這樣的天色很好,可是他已經許久沒有專注的看了,或許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讓他看了。

田豐當下已經是身心疲憊,長時間待在輜重營之中,沒有精良的食物,也沒有什麼人照料服侍,原本的風度已經是當然無存,披頭散發的模樣和一般的鄉間野夫並沒有什麼兩樣。再加上田豐的年齡也是頗大,在囚禁的這段時間內,身體上的病痛發作起來,又無法緩解和治療,簡直就是如同非人間一般。

而現在,田豐也終於能夠放下許多繁雜的俗念,再次抬頭望著天空之中,純淨得非人間的美麗,心平氣和下來,因為他知道,他在人間的路,可能已經不能再往前走下了……

田豐微微笑了起來,笑得毫無防備,純真且輕鬆。

或許,從田豐他十歲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這樣輕鬆的笑過……

在十一歲的時候,田豐的父母去世了,雖然是經書傳家,雖然田氏在钜鹿也不算是小家族,但是沒有了父母的庇護,田豐的家庭隨時都有可能被其他惡狼吞並風險,所以田豐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沒有這樣毫無防備的笑了。

為了保住自己,田豐售賣了大部分的田產,一部分給了家族當中的長老,一部分則是換成了錢財給父母陪葬。給家族當中的長老,是為了得到家族當中的庇護,給父母陪葬,是為了換取孝子的聲名。

兩條路,兩種方式,其實都是為了保全自身……

守孝三年又三年,六年過去了,在持續多年嚴肅麵容之下,當田豐開始要準備涉足仕途的時候,田豐發現自己已經不會笑了,卻意料之外的得到了更好的名聲,許多人傳頌著田豐至情至性的行為,讚頌著他在守喪時間過後,卻依舊為父母哀痛,不願嬉笑的舉動。

然後名聲越傳越遠,甚至都不用田豐去找尋門路,先是被州郡舉為茂才,就連太尉府都派人找了上來,征辟其為官……

田豐猛然間發現,聲望居然是這麼好用的一個東西。

於是乎,田豐在聲望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作為太尉府的屬官,泯然眾人間的田豐不甘心就此沒落,便憤然的跳入了抨擊宦官的行列當中,也不管太尉是否會因為受到牽連又或是其他什麼影響,在撈夠了關注度之後便高調辭官,回到了家鄉,又是收羅了大批的聲望,順理成章的成為了當年被漢靈帝黨錮的冀州人士當中的中流砥柱。

後來,黃巾之亂爆發,漢靈帝不得不鬆動了黨錮的鐐銬,來保全自己岌岌可危的皇帝之位,田豐也就自然再次登上了仕途之中,結果卻發現自家的頂頭上司韓馥,居然是一個得過且過的,毫無雄心壯誌的家夥。

田豐不甘心。

不甘心就此變成死水一潭,然後掀不起多大的波濤,也不甘心虎頭蛇尾,成為青史之中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姓名,田豐開始勸說韓馥,可是韓馥畢竟膽小,不肯,也不敢。

田豐因此鬱鬱寡歡。

不過,不久之後,田豐就看到新的機會,新的希望。

那一日,田豐知道了袁紹掛節東門,那一天,田豐在芸芸眾生之中看見了袁紹。當兩個人相互對視的時候,田豐似乎從袁紹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相同的氣息,相同的欲望。

於是在冀州的權利爭奪之中,在原本袁紹顯得有些頹勢的局麵之下,田豐全力出手,四下奔走,攏合了冀州大部分的士族,推動了勝負的天平。

在做出了這些事情之後,田豐也如願以償的達到了冀州士族的巔峰,成為了冀州士族的代言人,風光一時無二。

然而田豐沒有發現,自己腳下的路,就像是攀爬上了一座高峰一樣,向上,向上,不知不覺當中,已經沒有了路。

除非退下來。

但是田豐不舍得。

後來,便是在袁紹和冀州士族之間不斷的調和,甚至是為了一些什麼東西,便出賣了另外一些東西……

再然後,一切仿佛就像是走到了儘頭一樣。

道路斷絕了。

或許一開始就選錯了道路?

田豐不知道。

當打敗了公孫瓚之後,袁紹就有些變化了,然後變得越來越讓田豐控製不住。

袁紹想要完全控製軍隊,然而田豐等冀州士族又怎麼可能拱手相讓,因此在袁紹引進了呂布這個強力外援之後,冀州士族聯手離間了,踢走了呂布,然而袁紹反手就搞死了麹義……

冀州士族原本都已經拍好了隊,準備分果果了,結果袁紹一上來,連裝著果子的盆子都給端走了,於是乎冀州士族開始卡住了袁紹的脖子,掐著點給糧餉,導致了袁紹西征的計劃雷聲大雨點小,最終在太行山中折翼而歸……

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樣不行,但是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毫無選擇的權力,隻能這樣做。

短視,隻顧的眼前的利益,這自然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但是若是連眼前的利益都沒有,又有誰能夠保證自己,或是保證其他人會在將來有回報?就像是窮人仇視富人,想要將天下的富人全數殺儘,然後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富人,成為他最仇恨的模樣。

這條路,田豐他走了很長,看了很久,想了很多,但下一步他已經想不清楚該如何去走。

袁紹也是一樣。

向北,鮮卑居於大漠,向東,是茫茫大海,向西,已然折戟於山間,向南,嗬嗬……

無路可走了。

田豐這一輩子,想的太多,想要的也是太多。他曾經對於宦官把持朝廷,一手遮天痛恨無比,對於貪官汙吏草菅人命憤慨萬分,結果等到他坐上了那個位置,他也可以毫不遲疑的將臟水潑到清白人身上,也可以不眨眼的就判決無辜人的生死。

為什麼會這樣?

田豐想不明白,或者,不願意想明白。他很忙碌,也沒有過多的時間來細細思量。

好了,現在有時間了。

所以自己做的這些事情,都有意義麼?

自己年少的時候許下的誌願,自己對著蒼穹喊出的誓言,自己這麼多年的奮鬥和付出,是不是有意義?是不是改變了一些什麼?

抑或是,什麼意義都沒有,什麼改變都沒有?

終於能有餘暇,能夠抬起頭,看看那片天,那一片純淨得仿佛自己年少時一樣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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