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陣寒風,吹來無儘的烏雲,寒冷再一次籠罩在了長安城上,在天明不久,便陸陸續續的開始飄落雪花,一兩個時辰之後,已經將長安城頭染上了一層白色。
寒冷的冬天,對於習慣了幾百年溫暖的大漢子民來說,不是什麼好日子。因為是初雪,所以雖然是下雪,但還沒有達到阻止人們出行的程度,隻不過因為昨日的一陣腥風血雨,導致了長安城內現在的人心還有些不太穩定,就像是漫天飄飛的雪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落到實地。
幸運的是,因為斐潛的反製速度很快,所以整個長安城並沒有受到較大的破壞,在兵卒開始執勤警戒的街頭,人們也漸漸的從家中像是土撥鼠一樣的伸出了腦袋來,在查看到似乎安全之後,便試探著走上了街頭,眼珠子還略帶著一些惶恐,似乎準備隨時縮回窩中去一樣。
整個長安城已經進入了暫時的軍事管製,城中兵甲全副武裝的緩緩而行,並沒有因為某些人的目光而停留。沉穩的兵卒也讓這些試探著離開自家小窩的百姓,多少心中有些安慰……
對於這些百姓而言,太過於遙遠的政治圈子的變動,還不如自家米缸的變動來得更有直觀的感受。雖然這些人占據了人口的絕大多數,但是因為自身的視角原因,他們所能看見的地方,遠遠比想像當中還要更小。
雪花飄揚而下。
街道上的血跡很快被雪花掩蓋起來,然後又被行走搬運的勞役和兵卒踩踏得泥濘一片,就像是紫黑色的麵糊被潑在了地麵上,縱然想要清掃,也不是那麼的容易。
普通人雖然依舊帶著恐懼,但是又不得不出門采買,因為在沒有天氣預報的漢代,誰也不清楚下雪會下多久,或許隻有一天半天,或許就要下個三四天,甚至七八天十來天的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說沒有在雪小的時候就采買回家一些儲備物資,那麼等到真正積雪封門的時候再想著采買,就是個大問題了。
除了生活必需之外,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是為了儘快將自己手頭上的錢換成物資而出門的……
長安之前經離過戰亂,所以百姓或多或少都有些記憶,昨日突如其來的一場大亂,導致很多百姓下意識的以為大亂又要來臨了,再加上下雪,頓時讓這些百姓覺得不管如何都要將手中的錢幣換成物品才好,以免萬一出現了當年的貶值情況。
歸根結底,老百姓出現搶購行為,不是這些老百姓愚蠢,而是這些百姓在害怕,他們沒有安全感……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士族子弟一樣,可以一天換三四套衣服,有足夠的禦寒衣物,很多窮苦的百姓,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裡麵,隻能裹著填塞茅草的破爛被子苦熬。對於大多數的民眾而言,隻有到手的物資,才能稍微平複他們緊張的神經。
幸好,為了穩定民心,斐潛下令讓米鋪雜貨鋪等正常營業,並且還補貼了一部分的價格,使得在慌亂之後,整體的物價並沒有嘩啦一下子漲得離譜,多少也算是讓這些心驚膽戰離開了洞穴的“土撥鼠”們,心中少許有些安慰。
再加上街道之中來回巡邏的兵甲,百姓采購的秩序倒也井然。
不過從另外一個方麵來說,長安城以及周邊陵邑的百姓這種突如其來消費行為,也刺激了貨幣的流動,而每一個商品的交換,都意味著斐潛可以從中獲取一部分的收入,因此也不好評價這樣的行為,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窮人有窮人的煩惱,富人有富人的擔憂。
對於士族子弟來說自然是不用考慮太多的吃喝問題,如果說一個世家士族子弟,竟然還要為下一頓的吃喝發愁,那麼就已經是意味著他們已經跌出了上層圈子了。
對於士族子弟而言,驃騎將軍斐潛下一步的舉動,才是這些人關心的重點。盯著政治上層的動向,才能保證士族子弟能搶到第一口的肉,喝第一口的湯。
韋端寧可坐在火盆旁,然後伸著手在火盆上方汲取著炭火的熱量,都不願意離開庭院當中的小亭去廳堂之內,倒不是因為韋端有什麼怪癖,而是因為隻有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才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韋端一夜沒睡好,在床榻上輾轉了大半夜,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爬了起來,裹上了厚厚的大氅到了庭院之中,讓人擺上了火盆,溫了一些酒水,一邊慢慢的喝著,一邊思索。
這一個小亭位於庭院西側,周圍隻有些樹木,並沒有挖池塘,所以四周還算是視野開闊。雖然現在正在下雪,不過下雪的時候並不是很冷,更冷的應該是在化雪之時,所以韋端坐在亭中,雖然四麵漏風,不過有一盆火炭,也並非是難挨。
說起來,對於韋端,他也有幾次試圖向上攀爬,想要坐到更好更大的桌案邊,但是基本上沒等他坐下,就被一腳給踹了下來,沒有被驃騎將軍收拾一頓,並不是驃騎將軍沒關注到,而是因為韋端的所作行為,隻是“一般性”的政治傾軋手段。
指桑罵槐,栽贓陷害,含沙射影,表裡不一等等,在普通人心中屬於相當惡劣的行徑,但是在政治圈子裡,都是相當常見的手段,如果連這種手段都無法應付,也自然談不上什麼在政治圈子裡麵混下去的本事。
低估了斐潛對於龐統的寵愛程度啊……
嚴格說起來,龐統失察的罪名也是實際存在的,韋端隻不過是借力打力,然後企圖一腳將龐統從蘿卜坑裡麵踹出來,自己蹲進去而已。反過來說,也是因為龐統年齡還小一些,不夠沉穩,如果說本身沒有什麼破綻,韋端也不見得敢動這種心思。
不過,失敗了就是失敗了,韋端原本以為自己可能要沉淪很長一段時間,畢竟這也是他為了和龐統掰手腕所應該付出的代價。
而後韋端之所以稱病在家,就是以這種行動來告示他人,他韋端認輸投降,像是犬科動物一樣,以倒在地上四腳朝天露出肚皮來表示大佬請隨意……
效果麼,自然也是不錯。驃騎將軍下令,讓他調離了原本的火坑,換了一個督運曹的閒散職位。雖然韋端親自去將軍府衙拜謝的時候,並沒有得到斐潛的接見,隻是帶出了一句“好生做事”的四個字,但是也意味著這一段時間吃的苦頭暫時告一個段落,下階段就需要“好生做事”了,不管什麼旁人如何,至少要讓驃騎將軍斐潛滿意才行。
不是“既往不咎”,而是“好生做事”,多少就有些戴罪立功的意思。
而這個“功”,究竟要從何處而來?
這是一個問題。
韋康匆匆從外走了進來,一眼看見韋端坐在庭院之中,便走出了回廊,來到亭子之前,拱手說道:“拜見父親大人……”
“進來,坐。”韋端雖然心中略有些焦慮,但是依舊先讓韋康坐下,然後才問道,“去過薛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