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5章 行路(1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7548 字 7個月前

太興二年,十一月。

初一。

按照慣例,荊州大小郡縣的主事,會趕到襄陽來,參加一個月一次的議事,當然,也有些人可能因為這個事情,那個事情不能來的,便會提前報備,然後派遣一個貳官來旁聽記錄。

有人說人生就像是爬坡,年輕的時候往上走,越走越高,也看到了更多的風景,但是在過了四十之後,便開始走下坡,越來越黑,而且不受控製的越來越快。

劉表現在已經讓人將廳堂之內的所有銅鏡全數撤掉了,可是縱然如此,劉表依舊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一日不如一日,就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腐爛了一樣,正在一點點的從裡麵腐朽出來。

劉琮從一側的回廊轉了過來,在堂前而拜,聲音清澈透亮,“父親大人,時辰已至……”

劉表微微閉上了眼,心中暗歎一聲,是的,時辰已至,自己的時辰,已至。

當年,劉表他也有像是劉琮這樣的好時辰。

劉表緩緩的站了起來,任憑身邊的侍從再一次確認整理了衣冠,然後儘可能的抬起頭,向前而行。

那一年,段潁大破東羌,烏桓疏勒叛稱王。也是那一年,劉表就是這樣仰著頭,跟在一群太學生之中,跟在陳蕃身後,大聲疾呼,前往皇宮,激憤述冤。

而後,便是漫天飛血。

雒陽都亭之下,人頭堆積如山,而竇武的人頭,便是最上麵的那一個。

陳蕃,死。

太尉劉矩,死,司空王暢,死,議郎欒巴,死……

劉表僥幸未死,卻因為黨錮之故,從26歲到42歲,除了一些薄名之外,一事無成。

轉過回廊,便是前廳。

劉表抬起腿,一步步的走上白石所築的台階,就像是當年他踏進大將軍府的台階一樣。

那一年,黃巾為亂,天下動蕩,朝廷總於是鬆開了黨錮的口子,劉表才被征辟為北軍中侯。那是劉表第一次丟下書本筆墨,拿起了刀槍,穿上了甲胄。

劉表儘力的挺直了腰,就像是當年他在北軍之中,第一次奮力挺直腰杆,站在了那些兵卒之前。

可惜,筆直的腰背,並不能帶來軍事的加成。

皇甫嵩贏了,朱儁勝了,就連當年的騎都尉曹操也打敗了黃巾賊,而劉表他,則是被張曼成趙弘輕而易舉的擊敗擊潰,要不是皇甫嵩正好領兵趕到,恐怕就成為了張曼成的刀下之魂。

從哪一年起,劉表瘋狂的學兵法,研韜略,終於在皇甫嵩帳下,讓皇甫嵩略抬了抬眼眸,稱了一聲:“善!”

“見過主公!”

見劉表入堂,早早在議事廳等候的諸位郡縣主管貳官紛紛拜倒在地,向劉表行禮。

劉表一步步走上高位,左右環視著,就像是當年董卓站在了丹階之上,俯視著丹陛之下的群臣。

“免禮……”

劉表揮了揮袖子,正坐。

那一年,關東群雄拒絕聽從董卓之令,從冀州到豫州,從兗州到揚州,處處都舉起了反對董卓的旗幟,袁紹袁術曹操漸漸的走到了台前。而劉表自己,則是偷偷摸摸的拜訪了董卓,在一番表演之後,總於是獲得了董卓首肯,出任荊州刺史……

當劉表第一次在襄陽之下仰頭而望,已經四十有八。那個時候,荊州的混亂程度不亞於雒陽,地方官互相敵對,地方豪強四起,蘇代、貝羽擁兵自立,宗賊橫行江南,袁術屯兵魯陽虎視眈眈,而劉表,除了跟著自己的兩名屬官之外,一窮二白,並無一兵一卒。

劉表麵對的是整整一個州,強敵環伺,可是劉表並沒有害怕,他單騎入了宜城,會見地方豪族代表蒯氏、蔡氏。

那一年,一個孤單的中年書生,騎著一匹馬,走入了一座城池。

然後,平宗賊,滅張羨,定荊襄九郡。

背疽隱隱作痛,可是劉表依舊努力挺直。

張仲景來過了,雖然幫劉表從瀕危線上拉了回來,但是也無法根除,隻能是拿湯藥吊著,就像是係著一根線,一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斷掉的線。

在劉表掌控了荊襄之後,坐在高台之上,環顧四周,便有三名同樣是排名一線的皇室宗親,在向劉表點頭微笑,劉焉,劉虞,還有劉寵。

可是轉眼之間,劉虞被公孫瓚殺害,劉寵被袁術刺殺,劉焉也在川中病發而死。大漢皇室宗親的力量,便隻剩下了劉表一人。

劉表知道自己小氣,愛計較,總有些文人的那種酸腐氣息,擅長於清談卻並不長於軍事。這些他自己都知道,畢竟自己拿了近四十年的筆之後才開始拿刀槍,文人的習慣哪裡有辦法說改就能改?

所以每一次的動蕩,每一次出現戰機的時候,劉表在心潮澎湃之餘,漸漸冷靜下來的時候,往往也在一次次驚嚇與狐疑中輾轉。

到底要不要偷襲許縣?

到底要不要發兵交州?

我有那個能力嗎?

我會不會錯過了什麼?

如果不是為了劉琦,劉表也不見得會主動進攻川蜀。可是就連這僅有的一次主動,都以失敗為終結,這讓劉表更加的謹慎起來。

因為現在,劉表已經五十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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