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的考試過後,參考的學子就離開了龍首原青龍寺,陸陸續續返回長安城和周邊的五個陵邑之中落腳。
各地各府的學子湧入長安,長安之中但凡是客棧驛站旅店的,房價幾乎都是翻著倍的往上,就跟後世什麼黃金周的時間似的,住宿吃飯不僅不打折還要加錢,反正肥羊能宰一波算一波,一年的生計就指望著這幾天了。
即便是如此,依舊還有不少的考生沒有合適的住所,隻能暫時借住在民宅之中,當然價格也是更加的驚人……
按照律法來說,民坊之中,不是客棧什麼的民宅,是不允許留宿外客的,但是奈何錢財動人心魄,便以各種名義,比如遠方的表親啊,遺落在外的大明湖啊之類的理由,同時民坊之內的坊甲坊丁收了孝敬,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個時候在長安的大街之上,滿眼都是綸巾。要是張嘴不說兩句『之乎者也』,簡直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一時間滿城拽文,酸氣熏天,就像是將山西陳醋滿大街亂灑了一般。
文人一多,文會就多了。當然這個時候的文會,重點就不是什麼吃吃喝喝玩什麼大包子小腳丫,而是讓一些曾經取得高名次的『前輩』,來傳授一些關於應試的竅門什麼的,從該如何準備赴考,到應試時的心得經驗,自然都是深受考生歡迎的話題。
王昶自然就算得上是『老前輩』了,當年離開學宮的時候,無數學宮子弟淚灑衣襟,無他,占據榜首的學霸總算是離開了,自己總算是可以指望著往前挪動一二……
一開始的時候很多學子都是天老大地老二,自己一般般算第三,根本看不上所謂年紀輕輕的王昶舉辦的文會,所以起初沒什麼人去聽。但是後來麼,王昶所舉辦的文會就是人頭湧湧了,眾人都希望從王昶之處能夠學到一些秘籍之類的東西,然後功力瞬間提升三十五十年的那種。
因此在王昶文會之中,講述關於考試內容的討論,自然是文會的重中之重。較之漢代之前的舉薦製度,用考試的方式來選拔人才,原本的所謂人脈和名聲,在紙麵上就展現不出來了,因此剛剛參加完的考生之中,有很多不能適應,頓時難免有些身心崩潰。
特彆是覺得第一場考砸了的,雖說還有明日第二場的『補遺』,但是依舊很多人覺得自己沒戲了,就像是溺水之人一樣,見到什麼都想要扒拉在自家懷中。
人的天性總是希望自己能少辛勞卻多獲取,雖然嘴上說不勞而獲要不得,但是真要有一個老爺爺什麼的,或是係統嘀一聲,怕是歡喜得都快要癲過去。這些第一場沒有考好的考生,自然更是希望如此,巴不得自己聽了王昶的經驗傳授,便可以立刻在下一場當中魚躍龍門。
『考場之重,乃時也……』王昶一方麵是聚集人望,另外一方麵倒也有些真心想要幫助這些小學弟,所以講得也很誠懇,而第三個原因麼,自然是隱晦不提,『昔日著文,可成於旬月,然考場之中,時光如白馬,稍有不慎,便不得全……』
頓時就有一名學子忍不住嚎啕起來,然後也引得其他幾個也是紅了眼眶。以前在家中,寫一篇文章,習慣性的都拖著,就跟後世被編輯敦促的鴿子豬一般,不到最後一刻打死都不動筆的,然後在考場之中自然是沒寫完,被迎頭一棒敲得痛徹心扉。
沒寫完的還能如何?自然是彆指望有什麼好名次了。
『其二,用簡勿用錯也……』王昶繼續說道。
寧可選擇簡單的,也彆用錯了典故,亦或是寫了錯彆字,這是相當忌諱的事情。一旦被發現是寫了錯彆字,亦或是典故用錯了,就說明考生對於經書熟悉度不足,而且有嘩眾取寵的嫌疑,所以也自然彆想著借幾個漂亮句子就能提高名次,反倒是容易弄巧成拙。當然,也有那種可以用典用得極好的,但是大多數人都應該求穩,而不是求奇。
『其三,用正不用歧也……』
一句經書,可能有多重解釋,而且在今文經學橫行霸道的百餘年間,又不少語句被牽強附會,然後衍生出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意思,甚至還有些神秘的讖緯間雜其中,而這些東西在考場上都沒有用。
或者說,在驃騎將軍這裡,這些衍生出來的東西,都不能作為本意出現,畢竟前一段時間青龍寺大論之中才宣揚了『求真求正』,因此若在文章之中以『讖緯附會』博取名次,豈不是自絕於天下麼?
王昶一條條講著,或是讓人恍然大悟,或是讓人嚎啕痛哭,當然這些要點確實是很重要,但是比起後世那些更加苛刻的標準來,已經是簡化得太多太多了。
會場之中便嘁嘁喳喳的響起了一片議論之聲,王昶點點頭,又回答了幾個學子的提問,然後便走下了高台,坐在一處,自有其他學子湊到了近前,或是述說,或是詢問,一時間好不熱鬨……
後世科舉之所以進化成為了八股文的模式,並非是因為皇帝天生就喜歡用八股文來『禁錮』文人的思維模式,而是因為應試的需求,不知不覺之中變成了那個樣子。
科舉製度,唐宋發展,到了明朝達到了巔峰,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不是說說而已,真的是全國上下都追求讀書,參加考試的人也是越來越多。如果考官能嚴格對待應試的試卷,全麵考察考生的情況,那麼無疑選拔出的考生,大都是有文化、有見識、有能力的行政人才。
為了避免選出徒具文采之徒,明朝還將唐宋都十分重視的『試帖詩』取消,明確考試隻考應用文,不考詩詞歌賦,可見明朝最開始的時候,也是想要側重於為國家選出真正的實用之才的……
然而可惜的是,在閱卷過程之中,因為考生的數量龐大,導致根本不可能做出有效的遴選。
像斐潛當下還好說,若是像是明朝,一次考試考三場,三篇文章,每篇大概兩千字到三千字,嗯,這個字數怎麼有種特彆的熟悉感,然後三場下來,近萬字的文章,再乘以考生數目,比如像是江浙一帶,明朝常年參考的學子可以達到三千到五千人,那麼就是三千萬字到五千萬字,而僅僅靠十幾名的考官,要在短時間內全數閱讀批改完畢……
為了防止走馬觀花,明朝指定了詳細的閱卷規則,而且還有複審製度,也就是將各地的中選的考卷送往京都翰林院,讓翰林院當中那些常年閒著沒啥事的官吏逐一『磨勘』,要是發現一丁點的錯誤,那就等著彈劾罷!
華夏人明顯是非常聰明的,時間短任務重,還不能出錯,眾多的矛盾彙集一處,八股文便閃亮登場……
畢竟試卷如此之繁多,時間又是如此之緊迫,閱卷者更是如此之少,出了一點點的紕漏還要受彈劾,降級罰俸是小,烏紗帽都可能丟了,同時考試內容又是如此複雜,涉及文體如此之多,且文章又是千人百麵,有平奇虛實繁簡濃淡之異,考官們縱使都是神仙級彆的,也不可能保質保量的按時閱遍全部試卷。
因此,歸根結底,是製度的不合理,造成了八股文的誕生,並非是因為統治階級一開始就琢磨著要摧殘和禁錮文人……
杜鈺和杜梓也參加了這個王昶特彆為參加第二場補遺的學子所準備的文會。
杜鈺自己覺得還可以,所以不準備參加第二場考試了,而是要準備第三場,但是杜梓卻有些忐忑,說自己壓根就沒寫完,所以肯定就沒戲了,但是對於要不要參加第二場,畢竟年歲較小,心中也是沒多少底,但是聽了王昶的講述,似乎覺得……更沒底氣了……
王昶講的並不多,但是也不算少,具體的還是說平日的底蘊如何,然後有了技巧門道便更好的使用出來而已。
杜鈺和杜梓坐在一旁,忽然有人湊了過來,似乎是很自來熟的閒聊起來,然後問及杜鈺和杜梓的考試情況,杜鈺雖然心中略有把握,但是也自然是謙虛的說考得不怎麼樣雲雲……
然後似乎很平常的詢問了居住之所,說了些考完試後再聚一聚的客氣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就離開了,轉到了另外一處去。
因為大概申時的時候就會放出第一場合格的榜單,所以大多數人在聽了王昶的文會講座之後,見日頭開始偏了,也就漸漸的沒了繼續聚集的心思,各自散去等候消息,畢竟即便是明知道可能性不大的,心中也難免有個『萬一』揣著,就像是後世進了彩票店一樣。
『兄長……若是……』杜梓有些遲疑的問道,『明天還去麼?』
杜鈺笑著說道:『若是某今日不得列名榜上,兄明日定是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