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認為自己很有可能會迎來死神降臨的時候,多少人會心甘情願閉上眼等死?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成為旁人刀俎下的魚肉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會願意獻出一身的血肉?為了自身的生存,和天地人爭鬥,不是原本就應該是華夏之人的優良傳統麼?
但是什麼時候開始,溫順的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承受痛苦,就成為了新的華夏美德,被一代又一代的統治者宣傳著?
錢老實認為張郃快被殺死了,張郃一死,錢老實自己也自然逃不過一死。
張郃有做錯什麼麼?
錢老實認為並沒有,那麼沒有做錯的人,為什麼就要心甘情願,不做任何反抗的接受懲罰,走向死亡?
所以錢老實怎麼也要試一試,反抗一次,掙紮一把,反正左右都是死!
晚脯的時候,也就是分發吃食各自烹煮之時,來來往往的兵卒很多,誰也沒有注意到錢老實混在了其中……
後世有某些不可靠來源的信息表示,說是吃人會導致一種難以治愈的怪病,然後不吃人以後這種怪病竟然就自己好了……
但是其實這種說辭,並沒有得到專業醫療機構的證實和認可。實際上,即便是在所謂『文明』的後世,吃人,或是部分性的吃人,也常有發生,甚至已經綿延了千年,舉一個栗子來吃,比如『紫河車』。
所以從生理學上來說,任何一個生物,都有延續繁衍的本能,所以當有其他食物可以吃的時候,絕大多數的生物都不會吃同類。生物種群內部既存在競爭又存在自保性,但是如果說有一天沒了其他食物,同類相食也就不稀奇了。
特彆是非素食生物。
當然大多數時間下,因為人類是需要相互協作,共同抵禦外敵,改造自然的,所以吃人的成本太高,留著人可以乾更有價值的事情,所以用不著吃人。生物要生存,人既需要植物蛋白又要動物蛋白,既然可以吃其他生物,就不用吃同類,可以保證種群的延續。大自然的競爭就是實打實地拚命,這個與道德無關。
然而在缺乏食物的情況下……
就像是現在的漁陽。
如果曹操在冀州沒有遇到那麼窘迫的事情,如果張郃沒有被燒掉那些糧草,如果說不是多了一千多張嘴要吃食的鮮卑人,或許就是另外的一個故事……
但是現在,『鼠肉』已經成為了漁陽當下的一種軍糧配給。
原先張郃在營寨之中主事的時候,多少還會平均一些,曹軍兵卒和鮮卑兵卒,大體上拿到的食物略有差彆,但是差彆並不是非常大,但是夏侯淵取代了張郃之後,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要雪恥,如何擊敗趙雲等人身上,哪裡會管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
領導不管,那麼下屬自然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辦了。於是乎,曹氏兵卒拿到的都是正兒八經的食物,而鮮卑人領到的,全數都是『鼠肉』。
如果僅僅是如此,也還並不能激起多大的怨恨,但是人一多麼,自然就有那種需要依靠貶低他人才覺得能抬高自己家夥,開啟了不遺餘力的嘴炮,表示這鮮卑人這些渣滓,廢物,垃圾,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毫無意義,隻配吃這些『鼠肉』……
任何嘴炮必然能夠吸引其他噴子的介入,就像是某空和某優是大量噴子獲取快感的聚集地一樣,當一個噴吐辱罵鮮卑的兵卒行為沒有得到製止,很多噴子就聞到了空氣之中彌漫的那種味道,欣欣然的加入進來,朝著鮮卑人噴吐著他們所能想到的各種惡毒的言語,然後湊在一起哈哈大笑,仿佛空氣當中彌漫著一種叫做『快活』的東西。
隻有這樣才能讓這些曹軍覺得自己高過了鮮卑人一等,而不再是處於階級的最底層,不是還有比自己還要更爛,更倒黴的家夥麼,這些曹軍便獲得了心理上的極大滿足。
鮮卑人大多數是聽不懂漢語的,但是不代表他們看不懂神態,察覺不到異樣。時不時爆發出來的哄笑,和那些代表了各種惡意的言語,即便是不知道曹氏兵卒在說一些什麼,鮮卑人也能猜得到幾分。
沒人管麼?
確實沒人管。
原先的管理體係全數被打亂,夏侯淵又沒有立刻分配理順各層級士官,原先在張郃手下的想著現在的事情應該是夏侯淵手下來管,而夏侯淵手下沒得到確鑿的命令,又怎麼會吃飽了撐的自找閒事?
『老疙瘩,過來!』鮮卑頭目叫過來一個老一些的鮮卑人,『你聽得懂那些家夥在說一些什麼?』
老疙瘩支支吾吾。
『我知道他們沒說什麼好話……』鮮卑頭目橫過去一眼,『又不是你說的,你怕個屁啊!快說!』
老疙瘩吭哧著,然後被鮮卑頭目扇了後腦勺一下才湊近了一些,嘀咕了幾句。
鮮卑頭目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雙手一下抓住了老疙瘩的皮袍,嗯,不用雙手未必能抓得住,會打滑,幾乎穿了一輩子的老疙瘩的皮袍是近乎於純黑的……
『你說什麼?』鮮卑頭目低聲喝道,『這些肉……』
鮮卑人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吃過『鼠肉』的,尤其是像鮮卑頭目這樣相對於比較出身好一些的人物。這些家夥或許很喜歡用敵人的頭蓋骨來喝酒,也對於吃血仇的心肝很有興趣,但是不代表他們就喜歡吃這種肉,或者是依靠這種肉作為主食。
在鮮卑人觀念裡麵,敵人,不是同類,同樣,奴隸,也不是同類。所以吃敵人和奴隸的血肉,就和吃牛羊一樣,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但是如果說這些肉也同樣是來源於普通的鮮卑人,自然就讓鮮卑人覺得不舒服了。
這並沒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地方,同時因為周邊戰爭的關係,作為『鼠肉』的來源還能有誰?難道在漁陽的曹軍會傻到捕捉自家僅存不多的那些民夫?所以被擊潰的那些小股鮮卑人,自然就是這些肉食的來源了,而且關鍵是這些鮮卑人往往都可以買一送一,除了貢獻一身肉之外,多半搭上一匹馬。
戰馬沒有傷,那麼就作為戰力的補充,戰馬受傷了,那麼又多一份馬肉,反正怎麼都比抓捕自家的農夫劃算。
這些消息一擴展開,鮮卑人幾乎就是要原地爆炸了,而就在這個時候,錢老實來了。結果麼,鮮卑人同意營救張郃,作為交換,張郃要幫忙他們一同打回鮮卑王庭去……
錢老實當然沒有資格替代張郃答應什麼,但是同樣的,錢老實也不會替張郃否決什麼。於是乎,一場暴動,就在半夜時分展開了。
若是張郃主張營內事務,斷然不可能出現如此鬆懈的局麵,可是夏侯淵追求的便是直來直去,痛快淋漓,哪裡會在意一些細節問題?所以原本在營內值守的隊列也是有氣無力的,一些士官雖然看見了,但是夏侯淵不管,他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權當沒看見。
負責警戒下半夜的士卒們一個個哈欠連天的,根本支撐不住走完全程,意思意思一下,便是找了個角落躲起來補眠了。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為令人鬆懈的一段時間。
錢老實和鮮卑人,分成兩個部分,一個部分開始在營地之中防火大叫,攪亂秩序,另外一部分則是直接衝進輜重營內,營救張郃。
來自於內部的破壞,往往是更迅速,且更讓人無法防備,巡邏的曹氏兵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營內會有暴亂產生,他們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營地外,都在遠處的趙雲那個方向,所以當鮮卑人暴亂而起的時候,曹軍甚至很多人是懵的,連示警都沒第一時間發出。
夏侯淵被驚醒了,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夏侯淵一開始以為是趙雲等人夜襲,急切的就收攏兵卒,準備對外反擊,但是等他發現其實是自家兵卒暴亂,輜重營地之內烈火熊熊的時候,便已經晚了……
如果說僅有鮮卑人鬨事,夏侯淵在反應過來之後,肯定也不會放過張郃的,但是問題是趙雲司馬懿並不是擺設,在發現了漁陽城西營地出現異常的時候,又確定了周邊沒有什麼異常,便立刻派出了甘風統領一部分的兵馬進行試探性的壓迫,效果自然是拔群。
內有暴亂,外臨強敵,夏侯淵根本顧不過來,城西大營也幾近殘毀,不得不帶著殘餘的兵卒縮進了漁陽之中,從此曹軍失去了原本互為犄角的防禦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