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旁人沒有提及的時候,還可以自欺欺人的當做不知道,可當不得不麵臨這樣的問題的時候,不能掌握自身的命運,尤其是當自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時候,充盈的無力感和對於未來的恐懼,自然會引起極度的不舒服,然後便有人會選擇以發泄怒火來掩蓋自身的恐慌。
但是大可不必,因為即便是像是斐潛這樣的人物,在麵對曆史的車輪的時候,也不是很清楚未來的方向,隻能說斐潛他知道那些道路不對,所以儘可能的努力推動著車輪不再走上錯誤的道路而已。
然而當曆史走向了當下這一條新的路之後,將來會不會偏移到了一條更加錯誤的路線上去?
斐潛也不能確保。
『大漢依舊,陛下亦是依舊……』斐潛微微停頓,然後說了兩個依舊,然後又說道,『然舊弊需革,沉屙需治……』斐潛知道黃承彥最為關心的是什麼,所以也沒有雲山霧繞的轉圈子,直接給出了答案。
『善……』黃承彥緩緩的點了點頭。
在這個層麵上,黃承彥已經無法給斐潛什麼具體的行動建議,也無法提供出什麼行動方針指南,隻能說是斐潛自己去走去試驗,但是對於斐潛所言的『統一』在一個大漢,一個陛下的言論,還是表示了相當程度的讚許。
如果說斐潛真的要走王莽那一條路,黃承彥大概率也隻能是跟著走,畢竟關係牽連太深了,即便是否認說黃氏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旁人也不會相信。
其實東漢和西漢,已經可以說是完全不搭噶的兩個朝代,不管是在政治理念上,亦或是血統溯源上,除了都姓劉之外,其餘的真的可以說是完全不同了,就連皇室祖宗廟都另外修建了,還說是什麼繼承?
隻不過在劉秀當時,掌控了大部分力量的地主階級極度的反對『新』朝,所以劉秀聰明的選擇了從『舊』,依舊稱是漢朝,並不改用其他的稱呼,然後這樣的舉措也是立竿見影,頓時使得天下迅速平定……
王莽將事情想象得太過於簡單,沒有意識到他的道路如同行於冰川之上,艱險困難,一步錯便是萬劫不複,當王莽觸及了地主階級根本利益的時候,王莽自身所能控製的東西又是太少,甚至有些虛幻,於是才被人從底層搖晃了一下,便是轟然垮塌。
而現在斐潛表示說隻是走一定程度的改革改良,依舊是大漢,依舊是陛下,意思也就很明確,自然就是比較讓一般人接受,也讓黃承彥放下了心中的石頭。
至於將來會改革改良到什麼程度,那就要看光點會不會404了……
在大漢許多人的觀念裡麵,隻要是大漢,那麼問題就不算是很大。畢竟在漢代這三四百年的時間之中,出現了許多家族架空皇帝,權傾天下的時候,多一個斐潛也不算是什麼太大的事情。
比如霍光。
後世的現代人看古人的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似乎古人都是傻子,現代人隻需要扔出幾句話,說上一些酸不拉幾的雞湯,便可以哄騙得古人一愣一愣的,然而實際上古代人能在那麼簡陋的條件下,想出來的各種哲學理論,人倫關係,各種技術等等,到了後世依舊讓人驚豔。
與其說霍光在世的時候沒有處理好霍氏家族的手尾,還不如說霍光虎父偏偏生了犬子,在霍光死後,以霍光之子為首的霍氏集團不僅對皇帝的新動向毫無察覺,反而依仗皇太後、皇後的特殊關係,變本加厲地專橫跋扈、奢靡越製,甚至狗急跳牆準備叛亂,最終被皇帝利用群臣聯手壓製,誅殺了霍氏一族。
即便是斐潛真的進一步當了皇帝,其實麵臨的問題不也是和霍光一樣?後代能不能維持住整個的局麵,有沒有一個好的繼承人,可不可以在同輩相互絞殺之中脫穎而出?或許當時的霍光已經意識到了這樣的問題,但是在麵對自己屢教不改的自家熊孩子的時候,也隻能是剩下了無奈……
這當然隻是斐潛自己,對於當時情形的霍光,沒有直接乾掉皇帝的一個猜測。
霍光當年可以搞死皇後,自然也可以弄死皇帝,之所以沒有動手,或許霍光是想要用皇帝作為自己孩子的試煉,若成,便是登高絕頂,若敗,自然萬劫不複。
霍光上位的時候是從屍骸血海當中爬上來的,在一次次的政治鬥爭當中殺出一條路,幾度廢立皇帝,確定了霍氏的權柄,然後他以為他兒子也可以如此,卻沒有想到他兒子隻是看起來可以。
在曆史上的曹操,或許也是如此。
若是曹丕能夠滅了蜀國和東吳之後,然後進一步向上,說不得曹氏就得以更加長久一些,或許司馬一家子也不會私下嘀咕。
至於更往後的司馬懿和曹爽之間的爭鬥,與其說是兩個人的政治衝突,還不如說是以曹爽為首的曹氏家族和冀豫士族之間的利益糾葛。愚蠢無能的曹芳,錯誤的判斷了形勢,讓原本曹爽和司馬懿之間的天平失去了平衡,最終導致曹爽在侵占了大量關鍵職位的同時,也極大的傷害到了其他士族的利益,最終當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的時候,也才近乎於一呼百應。
前車之鑒的袁術,以及一大批的人都證明了,『緩稱王』才是最為正確的做法,過早的表露出超乎尋常的野心,並不是一件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所以,在看到依舊冷靜的斐潛之後,黃承彥也十分的欣慰,『見子淵如此通明世事,吾心甚慰……如今不知何處可以與子淵分憂?』
斐潛點了點頭,也沒有什麼客套,『還請嶽父早日遷往關中……』
『遷往關中麼?』黃承彥愣了一下,雖然說心中已經有些計較,但是真正麵臨的時候,還是多少有些遲疑。
人都不喜歡遠離故土,越是年老,便越是如此,但是這一次,宛城雖說暫時脫離了戰爭的陰影,但是誰能確保沒有下一次?兩百裡內不駐軍,兩百裡外趕到宛城之下,也就是四五天的時間而已,即便是宛城修建了烽火台,從關中出兵也未必能來得及。
宛城是一塊飛地,不值得下重注。
因此黃氏家族,作為士農工商的重要一環,在如今大量流民的掩護之下,早些遷入關中,也就再適合不過了。同時黃承彥作為年長的一輩,在對壘司馬徽和鄭玄等人,也可以發揮出斐潛所不能的效用來。
就比如說斐潛對待司馬徽鄭玄等老一輩,若是在公眾場合,要麼不見,要麼見麵了就必須表示出一定的恭敬,這是基本的禮儀規範。而黃承彥就可以在這些人麵前倚老賣老大家一起老,插科打諢嬉笑怒罵不必顧忌什麼,反正大家年齡都差不多一樣,誰也不比誰更老資格……
同時,黃氏若是整體到了關中,也還有額外的一些效用。
『呼……』黃承彥歎了口氣,『明白了,但是此事……牽連眾也,還需些時日……』
斐潛點了點頭。
黃承彥雖然能做主,但也是要知會許多其他人,在荊襄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也不是說搬家就能提著袋子就走的,田地店鋪,各類器物,各種資產,都是需要處理,也都需要時間。
『不急於一時……』斐潛說道,『曹軍如今有求於我,一時也不會有什麼動作……隻不過若是明年開春之後,就不好說了……』
『明年開春啊?』黃承彥皺著眉,然後略有所思的說道,『莫非今冬有什麼變故?』
斐潛笑而不答。
『也罷……』黃承彥點頭說道,『儘量抓緊……』如今關中已經不是往日的關中了,即便是再宛城也能聽聞不少關於關中富庶的消息,所以對於遷移到關中,大多數黃氏家族的人必定不那麼排斥,隻不過就是急切的處理一些帶不走的東西,多少會虧一些而已。
至於今年冬天麼……
當然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