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在關中三輔的騷亂終於是爆發了。
最開始爆發出來的點,便是在藍田左近,也是流民較多的區域。藍田是武關之後進關中的第一站,當年劉邦進關中的時候,也是走武關藍田一線。在漢初的時候,武關這條線幾乎沒有什麼人問津,畢竟從南陽伏牛山開始,就基本上算是紮進了山溝溝裡,而在秦嶺區域之中行進,稍有不慎便會失去方向,所以一開始決定走武關線的劉邦,無疑是個膽子大的吃螃蟹者。
而現在,也有些人準備要吃螃蟹……
具體怎麼爆發的,已經不太可考,據說應該是在排隊的過程當中有人插隊,然後引發了爭執,旋即有人將怒火轉移到了米鋪上,開始毆打和搶劫米鋪夥計,就像是後世也有不讓插隊就毆打收銀員的一樣,有些人的怒火總是來得莫名其妙,而且很容易就遷怒旁人。
米鋪的夥計是製定價格的人麼?
顯然不是,可發怒的人們根本不管這一些……
幾乎轉眼之間,藍田的動亂還未平息,在長安三輔的區域之內,有很多米鋪也遭到了同樣的待遇,這些米鋪被砸開,夥計被毆打,有的甚至被活活打死或是踩死,然後米鋪之中的存放的糧食被席卷一空,還有一些被放了火。
零元購活動並不限定於某種膚色,而且有意思的是這些參與零元購的大部分的民眾,並不是什麼流民,而是長安三輔周邊的普通居民,而這些普通的居民,也很多人在去年接受驃騎福利的時候還千恩萬謝……
老王頭是個土生土長的長安人,現在的他便是帶著一頭的血,踉踉蹌蹌的摸著街邊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即便是如此,老王頭依舊死死捏著手中的米袋子,即便是米袋子上已經沾染到了一些血色。
老王頭扶著牆,回頭看了一眼,在遠處米鋪的那個方向上,還有無數嘈雜的聲音順著風飄來。
街邊有些店鋪連忙開始封著門板,害怕自家遭受牽連,也有些人好奇的從自家房門之處伸出腦袋來,甚至還有些人聽聞了搶糧,便是唯恐自己去晚了便搶不到,大呼小叫往事發處狂奔。
老王頭老了,雖然他心中清楚多半也沒有多少年歲好活了,但是畢竟隻要睜開眼,就要活下去,更何況家中還有個小的要養。老王頭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當張羅完了一天的活計,然後喂飽了孫子和自己,便是懶懶的躺在院中等著天黑,然後聽著孫子左邊一聲右邊一聲的叫著爺爺問著事情,這便是一天最舒心的時光了。
直到前一段時間,一切都變了。
老王頭每天一睜眼,心中就充滿了恐慌。
吃的,今天的吃食要怎麼辦?
今天會不會又漲價了?
老王頭是個木匠。平常人家麼,家中家具什麼壞了,也沒有說就往外丟的道理,總是修補一下,若是接到婚嫁單子,要給兒子女兒打個家夥事的,便是老王頭最開心的時候。
可是這一段時間,不管是修補單子,還是打大家具的,都少了。
錢少了,糧食又貴了。
米鋪並不是沒有糧食,都有,但是要加價。
老王頭也不是沒抱怨,但是抱怨有用麼?那些米鋪夥計笑嗬嗬的說他們進糧的價格都高了,他們也沒辦法。
可是,米鋪夥計說沒辦法的時候,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開心?
這讓老王頭總是覺得這些家夥是在嘲笑他。
所以今天有人開始哄搶的時候,原本在排隊的老王頭絲毫沒有理會那個米鋪夥計痛苦的哀嚎,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也加入了搶米的行列……
混亂之中,老王頭也不知道是自己撞到了哪裡,還是被人打到了,反正額頭被打破了,血嘩啦一下胡了眼,便是一切都紅了起來。
血還在流,順著臉往下滴。
街上嘩啦啦似乎都是人在跑,而老王頭隻想著趕快回到家裡去,自己家中還有個孫兒等著要吃食……
兒子在當年長安動亂的時候死了,然後過了一年,兒媳婦默不作聲的在某一天,說是去買菜,丟下孩子跑了。嗯,相比較被人擄走,老王頭還是願意相信兒媳婦隻是跑了,那還表明至少她還能找個人家,好好的過日子。
『巡檢來了!』
『快跑啊!巡檢來了!』
伴隨著馬蹄聲,街道上有更多的人開始紛亂的跑了起來,自然也有一些人鑽到了箱子裡,從老王頭的身邊跑過去。
老王頭一步步往前挪,忽然聽到似乎方才跑過去的腳步聲又回來了,老王頭抬頭一看,卻看見了一道揮舞過來的黑影……
『硿!』
更多的血色噴湧了出來,模糊了視線,在還未感覺到劇烈的疼痛之前,老王頭就已經倒了下去,血色蔓延了整個的視野,然後便是黑暗的降臨。
『是糧食!糧食!哈哈哈!果然是糧食!』
在最後的一片血色之中,老王頭聽見了欣喜的叫聲,奮力的伸出了手,想要表示那是給他孫兒的糧食,可是最終什麼聲音都沒能發出來,歪歪的癱倒了下去……
……(/_\)……
『開始了……』
王昶站在了長安左近校場之中的高台之上,手中持著令旗,仰頭望著遠方升騰起的黑煙。在整個動亂開始的時候,王氏的米鋪無疑便是首當其衝,受損最為嚴重的那一批,說不得黑煙裡麵,就有王氏的鋪子。
在王昶的身邊,站著是闞澤。而在校場之內,旌旗招展,已經聚集列隊完畢的兵卒如同雕像一般矗立著,隱隱有些殺氣升騰而起。
王昶從擔任驃騎麾下的小書吏開始,然後到今天成為了參與龐統整體計劃的一份子,靠得不是溜須拍馬,而是日積月累下來的成果。
王昶沒有直接下令出發,而是繼續在等著什麼。
過了片刻,便有幾名騎兵從遠處奔來,然後遞送上來了最新的情報。
王昶打開一看,然後交給了闞澤,『非是龐令君號令,而是斥候所探……城中三處市坊生亂,其餘坊間均已封閉……陵邑之中也僅有兩處亂起……左馮翊最為嚴重……』
闞澤點了點頭,說道:『龐令君之言是超出半數作亂,便無須號令直接出動,而現在……』
『便依令君之令,再等等就是。』王昶點頭,然後仰頭看了一下天色,說道,『天黑之後,便見分曉……月黑風高之夜,便是殺人放火之時……這些鼴鼠,總歸是會冒出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