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第一個,第一人,但凡是有著『第一』的前綴的,總是多少會引人注目些,丘成這一次也不例外。
比如……
算了,不比如了。
農學士是驃騎之下特有的官職,雖然職能上麵和縣令略有一些重疊,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也可以代替縣令行使一些職權,可畢竟不是朝廷官職,這一點,在普通民眾心中,依舊很看重。
丘成如今從農學士到了縣令,即便是一個偏遠的,屬於藍田境內的芷陽縣的小縣令,在許多人眼中,也是一個極大的提升,甚至可以說是質的飛躍。
上任之前,按照慣例,會有五天的沐休時間,這個已經算在了丘成他的工作時間之中,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每一個月,丘成都有五天的沐休時間,然後如果有些什麼特殊情況,還可以延期,就像是後世的帶薪休假一樣。
夕陽西下,遠遠看去,坐落在土丘之上的村寨,便是已然在望……
『仲兄!』
還沒等丘成走到了村寨,在村寨路口眺望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原地蹦起來多高,然後拚命揮動著手臂,『仲兄,我在這!在這!』
丘成是排行第二,至於老大麼,在十年前就死了。
死於戰亂。
在村寨門口等著丘成的,是家中的老三,丘能,比丘成小了五歲,正連蹦帶跳的從村寨之處跑過來,而且在他身後,也跟著出來了不少聽到了聲音的村民。顯然,丘成成為縣令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裡。
這是這個有些陳舊,或者說傷痕累累的村寨,村寨之中,有他傷痕累累,甚至可以說陳舊不堪的家……
不管怎麼說,舊家,也是家。
村民跟著丘能到了近前,卻多少有些怯怯的不敢上前。
丘成哈哈一笑,說道:『諸位,怎麼了?某依舊是某啊……不過是換了個職位,就不認得了?』
『那不一樣……』有人回應了一句。
丘成哈哈笑了笑,『有什麼不一樣,若不是當年有諸位鄉老收留我們一家,我丘家上下便是早死在亂軍之中了……我依舊還是我,在陳家寨裡麵長大的丘氏子!』
『好!說得好!』在陳家寨子的村民後麵,傳出了一個略顯得有些蒼老的聲音,『我就過說丘家能出人才!看看,現在不是應驗了麼?!』
『陳公……』眾人紛紛行禮,讓出一條路來。
陳家寨子裡麵的長老級彆的人物,陳公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一下丘成,然後點了點頭,轉身哈哈笑著對村民說道:『行了,都散了,散了,彆當著丘家郎的道,明天,明天老夫便是做個東道,算是慶賀丘家郎榮登縣令!今天就先散了,散了,讓人家好好回家歇息歇息……』
丘成拱拱手,『怎好煩勞陳公……』
陳公笑著說道:『不煩勞,怎能說煩勞?丘家郎也彆見外了,今日天色不早了,老夫也不方便叨嘮,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明日再說……』
丘成也隻能是搖搖頭,然後望向自家方向的時候,卻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回頭招呼了一下自家弟弟,『走,回家了!』
雖然說歸心似箭,但是回家的途中,依舊是免不了還要和村寨之中的這個那個的鄉親打招呼……
『仲兄,何必理會他們?』一旁的丘能低聲哼哼了兩句,『之前你去當農學士的時候,這些人愛理不理不說,還有人出言嘲諷,說是什麼我們家越混越回去,然後連正經職位都沒有……現在又來裝什麼親切……哼哼……』
丘成微微笑著,一邊朝著打招呼的人點著頭,一邊拉扯了丘能一下,『閉嘴,走快些就是……』
丘家是敗落的士族,連寒門都算不上。寒門至少還有門,而他們連家都沒了,隻能是客居於此地,頭幾年真的是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而農學士,便是當時丘成想出來的唯一的路子。
否則可以說,當時的他們丘家,真沒有了向上爬的路子。
正兒八經的學宮要有錢,沒有錢休想上學,隻有農學士和工學士可以先賒賬,然後再慢慢還……
所以即便是丘成擔任了農學士的這段時間,其實家境並沒有多少的變化,大部分的薪水要去還帳,因此雖說多少有補貼一些,可依舊是很窮。
農學士和工學士,雖然都帶了一個『士』字,但是實際上,在大多數的士族子弟,尤其是那些正兒八經的士族子弟眼中,都不算是什麼好出頭方式,甚至因為農學士和工學士大多數時候要和民夫和工匠混在一起,以至於讓士族子弟很不喜歡。
臭,汗臭。
臟,泥塵。
累,辛苦。
士族子弟,是應該風花雪月,美女醇酒,焚香讀經,儘享奢華才是,混在田間地頭工房水渠,又有什麼意思?豈不是自掉了身份?
當然,士族子弟也都忘了,他們的祖輩,即便是皇家貴胄,當年也不過是一個鄉野亭長,亦或是田頭小地主而已……
當年看不起,甚至嘲笑丘家的那些人,不僅有士族子弟,也有陳家寨子裡麵普通的農夫,就像是看見一個衣冠楚楚的人踩到香蕉皮摔倒,有一些人會立刻笑出來一樣,這些農夫之中也有一部分覺得丘家跌落了階級下來便是一個值得他們嘲笑的事情。
隻不過現在麼,不管男女老幼,但凡路上遇到了,都是態度親熱,要不是之前有陳公吩咐過了彆打攪,說不得現在便是會將丘成攔下來,殷切熱情地邀他去家裡坐坐……
丘成也態度和藹的一個個回應著。鄉野的村民農夫,即便是狡猾,也是有限,而且因為其本身視野的原因,越是地方小,便是越容易有小肚雞腸,因為他們就隻能看見那麼一點的地方。
丘家是客居的,所以家本身就比較偏,丘成一路穿過了三四十戶人家門前,便也是打了三四十個招呼,然後應付了三四十個邀請,好不容易才到了自家的門前。
房前屋後,有著十來棵桑樹,而這十幾棵的桑樹,便是他們一家的僅有的額外收入來源。隻不過現在寒冬臘月,這些桑樹的葉子也幾乎落光了,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乾。
因為是客居,所以就沒有田產,沒有田產,就意味著沒有收入,也隻有這些桑樹支撐起整個的家,也是他母親的心頭肉,每當春天桑葉開始生長的時候,他母親就開始養蠶,每逢蠶兒瘋長的時候,便是一個晚上要起來兩三次,為其添加桑葉,他和弟弟便是常常伴隨著蠶兒沙沙吃桑葉的聲音入眠……
然後還要煮蠶繭,抽蠶絲……
每一項,都不容易。
蠶繭煮的太過,就老了。
蠶絲抽得太急,就斷了。
陳家寨子裡麵的人不是沒想著要學,可是都學不會,即便是丘母手把手的教,也依舊是不會,然後便是歸咎成為自家腦袋苯手拙,學不好……
這些人卻不知道,陳家寨子裡麵的人學養蠶,不過是想要多賺點錢,多了固然更好,學不會也無所謂,反正還有田產,而丘家母養蠶,卻是在爭命,錯了一點,便是全家沒收入,便是沒有了活頭!
怎麼可能會一樣?
光禿禿的桑樹之下,顫顫巍巍站著的,便是已經頭發花白的老母親……
丘成搶上前幾步,撲倒在母親的膝前,叩首在地:『母親大人,不孝孩兒……孩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