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漠發生變動的時候,河西也在發生著變化。
中軍大帳之中,護衛侍從在中間的氈毯上鋪開了一張碩大的地圖。
賈詡,張遼等人,圍在地圖周邊。
『西羌人麼……大概在武威和宣威這裡……但是我估計……還有一些是在這裡……』賈詡在地圖上點了點,『羌人表麵上沿著石羊河……嗯,我們叫做穀水,一路而下,但是實際上麼……他們意圖應該在西麵的張掖……』
『刪丹隻有八百兵卒,是一個非常好的靶子……』賈詡緩緩的說道,『切斷了刪丹,往西可以進軍張掖,往東也可以威脅姑臧……』
武威郡,治所並不是在武威,而是在姑臧。當下武威郡的武威縣,是在姑臧西北方向,深入大漠一角。
『人馬集結,一定需要一個水草豐美的地方……』張遼捏著下巴上的胡須說道,『所以很有可能在……』
『都野澤。』賈詡張遼二人幾乎同聲說道,然後兩個人相視一眼,微微一笑。
韓過低著頭,站在一旁,做好一個背景板。
而不甘心做背景板的薑隱則是左邊看一眼,右邊看一眼,心中嘀咕著,『這兩個人都在講什麼?講的又是什麼意思?怎麼我聽了半天什麼都沒明白?』
張遼也沒解勒姐、滇那釋,繼續說道,『我得到消息,白馬屬的雪狐,長石,燒當屬的赤狼,三角羊,還有一些勒姐、滇那等羌屬,在各自羌頭人的帶領下,也在往這裡趕……估計再過幾天,他們就會在合黎山集結……人數麼,據說是有三十萬……』
『多少?』薑隱瞪大眼,『什麼?三十萬?!』
賈詡擺擺手,『羌人不識數。』
『啊?這……!』薑隱啞然無言。
張遼也是點了點頭,說道:『確實不識數,說個五萬左右,多少還靠譜些,三十萬人也敢誰便說……』
賈詡哈哈笑了兩聲,『若是真來三十萬,我倒是要高興死了……』
『啊!』薑隱瞪著眼看著賈詡,該不是賈詡失心瘋了?
韓過依舊低著頭,充當背景板。隻不過賈詡看了韓過一眼,沒放過他,『改之,你說說說為什麼三十萬更好?』
『糧草。』韓過惜字如金。
『不錯。』賈詡點了點頭,『故而,以某之見,最多就是三萬。』
薑隱呼出了一口氣,哦,三萬……
呃,不對啊,三萬也不少了啊!可是為什麼自己聽到了三萬的時候反倒是覺得輕鬆了?
『等下,賈使君,張將軍……』薑隱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疼,也跟不上賈詡和張遼的節奏,不得不打斷了兩個人嘰嘰咕咕說下去,『刪丹到日勒,百餘裡,從日勒到番和,亦是百餘裡,然後從番和到姑臧,皆無所憑,然後從武威到宣威,宣威到姑臧,也是無險可守,吾等既不知道羌人何時而來,又不知道羌人從何而至……若是羌人不選擇攻城,便是蔓延而下,而吾等又無力阻擋,若任其撲至京兆……』
薑隱講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幾分恐懼的色彩,『若是如此,便是某萬死亦不得挽其一也!當年,當年……真是,咳……』
薑隱心情沉重,他不明白為什麼賈詡張遼能這麼輕鬆,不管他怎麼看,明明都是形勢險惡,嚴峻到了極點。
之前西羌之亂也是如此,叛軍也沒有攻伐所有的城池,但是城池之內的守軍也沒有能力出來擊敗羌人,甚至連攔截的能力都沒有,隻能看著羌人呼嘯而來,然後呼嘯而去。
『不能再重蹈覆轍了!』薑隱情緒激動,拉扯著賈詡,眼淚都快要嘣出來,『如今各縣都沒了長官,郡兵守城亦是不足……這,這要是這樣下去,便是昔日之敗重現啊!賈使君!』
『我是涼州人,我從小在這裡長大……』薑隱搖著頭,痛苦的說道,『涼州乃貧瘠荒蕪之地,境內多大漠、雪山、枯草、戈壁,人煙稀少……那個時候,很多人都不願意到涼州來,也不清楚為什麼要在涼州打仗……』
『兩百年多年了,我們在涼州和羌人打打停停,停停打打,耗費幾百億,犧牲了幾十萬士兵的性命,為了什麼?就是為了這片土地,為了我大漢朝的天威!』薑隱講著講著,淚水就滑落下來,『這片土地是我們的,是祖先留給我們的,子孫後代誰都沒有資格丟棄它!若是沒了這一片的土地,長安,三輔之地,就是邊境!可是……可是我們一直都沒贏……我們和羌人戰鬥好幾代了,他們沒有能占據涼州,我們也沒有擊敗他們……』
『本來已經平靜下來,好不容易沒有了戰火,才過了幾天的安穩日子……為什麼?為什麼啊……』薑隱淚水滾滾而下,『為什麼要重新點燃它……又有多少涼州子弟,會在這一次的戰火當中死去啊……』
賈詡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握住了薑隱的手臂,『莫忘了,某也是涼州人……』
『啊?』薑隱怔住了,然後反應過來,『那你們……』
『來,去拿幾把馬紮來……』張遼轉頭吩咐護衛,『再去取些水來……我們坐下說……』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個大心臟,碰到了事情便是都可以風輕雲淡,波瀾不興,大多數的人還是像薑隱一樣,容易慌張,情緒波動較大,因此不能說因為自己暫時沒有情緒上的波動,就去嘲笑那些激動或是崩潰的人,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碰上了什麼事,然後也一樣的無法控製……
當然,情緒激動並不能幫助解決問題,甚至還有妨礙。
因此張遼發現薑隱跟不上節奏之後,便是放緩了速度,等到四人都坐下之後,張遼才緩緩的說道:『首先說一下……這一次,和之前大漢……並不一樣……你先彆急,我先說完,有什麼不對的,你再來補充……』
『之前孝靈帝在位之時,大漢兵製,除了守衛城池和邊疆的郡國兵、邊兵之外,大概隻有三萬北軍,可以轉戰四方……』張遼說道,『這一點,沒錯吧?』
薑隱想了想,點了點頭。
『當時西羌叛亂,大漢征集了十幾萬,都沒打贏西羌……這倒也沒有錯……』張遼看著薑隱,『我是帶兵的……所以我很清楚,這兵啊,和兵,真不一樣……』
『不……不一樣?』薑隱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之前大漢要從各地征集兵卒,一般要多少時間?』張遼問道。
薑隱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大約一年……』
『大體沒錯。』張遼點了點頭說道,『而起上一次的羌人之戰,若不是因為黃巾叛亂,天子下令各地自行募集鄉勇,說不得各地州郡根本就沒有那麼的郡兵籌集……隻可惜,這各地而來的郡兵……究竟是什麼貨色,想必你也知曉……各地郡兵會把最好的兵卒送到這裡來麼?嗬嗬……』
賈詡微微頷首,然後說道:『因此昔日平羌……羌人倒是沒平多少,但是……各地,還有各個將軍,自家百戰之兵倒是練出來了……受益最大的,便是董仲穎……』
這是漢靈帝時期的一個非常尷尬的事情。
薑隱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些問題,隻是下意識的比對兵卒數目,然後悲觀思維,然而實際上這裡麵的水很深。
中平元年黃巾之亂,中平二年西羌叛亂,然後一直打到了中平六年才最終結束,也是在那一年,董卓進京。大漢出錢,出力,出人,然後訓練出來的兵馬,最終擊垮了自己。
諷刺的是,圍剿黃巾之亂,隻一年不到的時間,就撲殺了黃巾之亂的主體,剩下的也就是一些餘波而已了。黃巾2月被迫起義,到了8月間就連張角的棺材都被挖出來重新砍一遍的頭,上下行動配合無間,地方協同補給有力,多地鄉勇奮勇作戰,智謀用計層出不窮……
反觀西羌叛亂,從185年打到189年,每次似乎都快贏了,結果莫名其妙又給輸了,雖然說一開始的時候確實可以說是因朝廷忙於鎮壓黃巾起義,給與了西北羌亂的契機,但是後麵的所作所為麼,說是養寇自重可能都是輕的……
薑隱雖然也是涼州人,也是親身經曆過那一段的時光,但是畢竟沒有多少涉足其中,如今聽聞賈詡敘說這些隱秘的事情,一時間還是有些接受不能,目光有些呆滯的坐著,半天說不出什麼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