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拋棄某些人,或是某些事的時候,是不打招呼的。就像是在小學門口的小學生去上學進校門的時候,也有很多不跟父母打招呼一樣。然後中學,然後大學,然後社會,被拋棄的隻能是在那邊遠遠的看著,目送新時代將他們拋下。
這個世界沒有必須要什麼,也沒有應該要什麼,打個招呼是禮貌,不打招呼是無奈。
現在,法正就在晃晃悠悠的打招呼。
和氐人打招呼。
畢竟這麼一個隊列緩緩前行,隔著老遠就能看得見。
從川蜀到陽平,金牛道出了劍閣之後,便是廣元一段約二百多裡的路最為奇險,其間山重水複,棧道相連,溝壑縱橫,蜿蜒崎嶇,一般人難以行進。兩側山坡山地上略微有些稀疏的灌木和雜草,間雜在岩石和黃土之間叢生,因為冬季缺少雨水,顯得有些枯黃。
在一個山頭上,雷宗和雷翰兩個人,蹲在稀疏的草叢裡麵,望著法正的隊列。
『必須要燒掉他們的糧草,要不然我們的計劃就難以成功。』雷宗咬著牙說道,『沒想到川中還能送出糧草來,我們疏忽了!』
『說是這麼說,但是不好動啊,你看,他們每一次運的也不多,要是真動手了,怕是也沒啥用,還惹得這些人警惕起來,再想要搞事情,少不得麻煩了……』雷翰說道,『要麼就彆動手,要動手就要來個狠的!』
雷宗又是習慣性的扯了一根草根來嚼,草根上不僅有泥,甚至還有兩隻螞蟻,雷宗卻是毫不在意,徑直塞在了嘴裡,咯嘣咯嘣的亂咬,『這家夥每次運得不多也不少,就是來來回回跑,這是在防著我們呢……那麼這樣一來,就隻能燒兩頭了,要麼……這邊陽平關的,要麼摸到那一頭去,燒了那邊的糧草!』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顯然都傾向於後一種。
『走了……乾他娘,燒他一波,省得整天在我們鼻子下麵晃,煩都煩死了!』雷宗呸出了一口唾沫,露著幾顆黑牙,臉上顯得頗為猙獰。
雷翰想了想,『我就擔心是個陷阱……』
雷宗呸了一口,『陷阱個屁!真要是有大隊的伏兵,在外麵一天天的要吃多少糧草?還要生火做飯,這藏著一兩天可以,時間一長便是怎麼也會露餡,格老子光憑一個鼻子就能將他們伏兵找出來!到時候尋得他們藏身的林子,看格老子不一把火燒光了他們!』
雷翰歪著頭想了想,點了點頭,『這倒也是,要埋伏,他們就會多送些……或者裝作多送一些,才能引我們上當……』
『沒錯吧,我說的麼,』雷宗拍了拍大腿,『就這麼定了!燒一波!』
而在山道當中,法正坐在第二輛的牛車上麵,晃晃悠悠走著。
在法正身邊,有帶甲的護衛一邊駕車,一邊左右顧盼,目光掃過枯黃的草叢灌木,還有遠處山道的樹林……
在五輛牛車左右,則是三十幾個的護衛兵卒,頭盔上的鐵片在陽光下泛著光,身上背負著弓箭刀斧,也警戒的看著山道兩邊的動靜。
『法從事,那邊似乎有些動靜……』一名帶甲的兵卒借著推挪頭盔的動作,微微示意了一下,『在那個山頭上……其他人彆動,不用轉頭看!』
這名兵卒原本是張遼手下斥候隊的一名隊率,皮膚黝黑,濃眉下一雙眼睛帶著野獸般的凶狠,嘴角一道長長刀痕,半邊的臉都被這道刀疤帶歪了,使得這側嘴巴的寬度也要大於另一側。
法正也乾脆沒抬頭,隻是和斥候隊率說話,『確定了?』
斥候隊率如同鷹隼般的眼睛掃了一眼山頭,微微點了點頭,『很明顯……』
雖然說每個人都有兩隻眼睛,但是人和人還是不太一樣的。就像是後世吃雞,經常會聽到有人大叫什麼幾點方位上有幾個人很明顯什麼的,然後也有人都快將臉貼到屏幕上了還在問在哪在哪我怎麼沒看到……
斥候隊率原本是獵戶,自幼在山中的狩獵生涯,鍛煉了意誌以及敏銳的眼神,他甚至能在樹林中追蹤兔子奔跑的身影,也能識破大貓在草叢中的偽裝,後來又在驃騎之下擔任了斥候,掌握了一定的偽裝和反偽裝技術之後,眼下氐人自以為巧妙的偽裝,對於他來說,就像是白牆上麵的屎殼郎一樣的明顯。
『山頂上雖然看得遠,但是也同樣很容易被人看見……』斥候隊率冷笑了幾聲,『尤其是枯草灌木原本就不多的地方……』
法正哈哈笑了笑,『有道理!既然已經露麵,那麼……就煩勞了……』
法正朝著斥候隊率微微拱拱手,斥候隊率點了點頭,然後步伐放慢了一些,落在了車輛之側,等牛車過去了之後,就發現斥候隊率的身影便是已經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三四個兵卒。
就像是氐人雷宗吹噓的那樣,伏兵也是要吃糧草,燒水做飯拉屎拉尿的,所以自然也會留下各種的痕跡,但是張遼要去找這些痕跡,卻有些麻煩。
因為從陽平關往西,往西南的方向實在是太廣闊了,不管是西邊一片,整個南麵到西南麵都是大小不一的山丘山陵,想要在其中找出氐人究竟是藏在哪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個個山頭摸過去,太慢太麻煩,而正麵對上的那些氐人的斥候又大多數有防備心態,甚至不惜一死故意往偏處帶,因此很難搞倒氐人潛藏的位置。
但有氐人自己帶路,那就不一樣了……
法正其實也不清楚氐人究竟在什麼地方,但是不妨礙他去猜測這些家夥想要乾一些什麼,所以他特意安排了一隊牛車,假做往來劍閣和陽平關運送糧草,以此來引出那些氐人。
氐人會下意識的提防張遼,因為氐人認為張遼是敵手,是另外一個獵人,但是有誰會特意提防獵物呢?大多數人恐怕隻是想著不要被獵物察覺而已,又有誰會有意識去小心獵物變成了獵人?
偽裝成為普通兵卒的疤臉斥候隊率,帶著幾人彎著腰下了山道,避開了那個山頭上的視線範圍,然後脫離了原本的金牛山道路,繞了過去。
猛然之間,斥候隊率停下了腳步,然後豎起手臂,握緊了拳頭。
跟著隊率的也都是老手,見狀幾乎是立刻停了下來,然後原地找了些遮蔽物躲在後麵。
過了半響,沒有動靜。
一個靠近隊率的斥候低聲說道:『疤隊,這些家夥會不會去襲擊車隊去了?』
疤臉隊率說道:『有可能。』
『那我們……』
『等著。』過了片刻,疤臉隊率才說道,『防備車隊,那是他們的責任,我們的任務,就是跟著這些人找到他們藏身之處……』
兵卒遲疑道:『那咱們現在就……』
『咱們等著,看看誰耐不住。』
日頭漸漸便宜,對麵的山坡仍然沒有人影。疤臉隊率依舊神色從容,但其他的斥候兵已經有些漸漸走神。若不是冬季蚊蟲較少,現在說不得每人身上都是爬滿了各種吸血鬼。
忽然間,就聽到疤臉隊率低聲喝了一句:『出來了!』
其餘斥候兵卒連忙轉頭看向了一裡多外的山頭斜坡之處,隻見十來個穿著些破爛布匹,學著像是驃騎斥候一樣插著些枯枝荒草的氐人,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
『學得還挺像……』一名斥候不屑的說道。氐人原本是不懂得這些山林遮蔽的方法的,隻不過人麼,在戰爭當中學習的能力是最快的,而那些堅持不學,不肯改進的往往都被淘汰了。
疤臉隊率緩緩的半彎著腰起身,『走了,跟上……』
找啊找,找到小朋友的家……
然後,放把火。
……( ̄ω ̄)=……
下辨城外的軍寨。
要攻下辨,必須先拔出城外的軍寨,要拔出軍寨,就必須小心下辨城中出兵救援。氐人仗著自己人多,便是乾脆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圍了下辨,堵著下辨的城門口,一部分則是開始瘋狂的攻擊軍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