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1章四句遺言(1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10737 字 7個月前

斐潛坐在將軍府後院的廳堂之中,穿著一身的便服。

龐統和棗祗也是如此。

三個人圍坐,中間擺著一個火鍋。

正月裡麵,天寒地凍的,吃個火鍋自然最為愜意不過了。

『李長史那邊……』龐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道,『真的不需要給他安排個嗣子?』

棗祗放下了筷子,也看著斐潛。

絕嗣。

在大漢當下的觀念當中,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普通百姓也都有這樣的想法,跟不用說是有些權柄的官吏了。普通百姓是因為一旦絕後,就會被『吃絕戶』,而大家族,亦或是官吏更看重的就是家學傳承了。

李儒沒有子嗣。

這兩天知曉李儒的事情之後,斐潛心情就比較的低落。一方麵是因為個人的情感,另外一方麵又是被當下的時局所觸動。

李儒不算是一個什麼巨人,但是他也不能算是一個小人,他頂多就算是一個普通的人,有七情六欲,有他的追求和理想,他也是一個普通的戰士,抗爭著他所不願意,不想看到的世間。他有好的方麵,也有惡的方麵,甚至他雖然名字叫做『儒』,實際上並不是『儒』,也不被儒家所承認。

然後這樣的一個人倒下了,甚至連子嗣都沒有。李儒原本也有孩子的,可是在那一場混亂不堪的局勢動蕩之中,被那個四海稱頌的將軍,一股腦的全數屠戮了,陪著董卓一同暴屍於荒野,頭顱在長安城外成為京觀的一部分。

後來麼,李儒給韓遂找了一個兒子,讓韓過去繼承韓遂的名號,可是李儒沒有給自己找一個這樣的人,並不是挑三揀四,而是根本就沒有那個動作。

斐潛歎息了一聲,微微搖頭,『不必了……』

這就是李儒給他自己的一個答案。

『「葬於向東之坡,死後不必立嗣」……』斐潛微微轉頭,看向了西方一眼,『這便是文優遺言……庸庸碌碌,縱然千百子孫,何如一路人?若得浩氣,縱然無嗣相傳,何嘗不華夏?』

子嗣固然重要,但是並非最重要的。

如果過分的重視子嗣,那麼就會忽略了其他方麵的問題。

斐潛微微皺眉,忽然回想起了在雒陽之時,李儒對於自己的評價,說蔡邕『因材施教』,說左傳之中,『述行師,論備火,言勝捷,記奔敗,申盟誓,稱譎詐,談恩惠,紀嚴切,敘興邦,陳亡國,斯為大備……』

龐統不說倒是罷了,這一提,倒是讓斐潛忽然有了一些想法。

李儒不立嗣子這個事情,其實很早的時候就和斐潛說過了,他也再三給斐潛強調,說他是一個不祥之人,不值得立碑立嗣什麼的……

那麼為何在遺言當中,還要特彆再強調一遍?

畢竟在彌留之際,所關心所牽掛的,必然是最重要的事情。戰士會牽掛戰鬥的勝負,文吏可能會惋惜自己文章還沒寫完,貪財的人想的是還有幾個藏點要交代子孫,多情的人感慨著來生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樣才正常對不對?

可是李儒的遺言,似乎有些『不正常』……

『等等……』斐潛捏著下巴上的胡須,『文優會不會……這是留了些題目給某啊……「葬於向東之坡」,便是要看著我們究竟要怎麼做……而「死後不必立嗣」,則是給我們的第一道題目……』

李儒給斐潛留下來的題目?

第一道的題目。?

龐統一愣,旋即也皺起眉頭來,『長史還有何遺言?』

斐潛緩緩的說道,『「葬於向東之坡,死後不必立嗣,墓碑不具題名,其學不需秘傳」……就這四句話……』

『「葬於向東之坡,死後不必立嗣,墓碑不具題名,其學不需秘傳」……』龐統喃喃的重複道,『如此說來,倒是也有些意思……』

葬於向東之坡,一般人可能會理解為是心懷故土,看向大漢,但是實際上呢?

李儒對於『大漢國』有那麼深沉的情感麼?

這其中就可圈可點了。

很顯然的,李儒對整個腐朽的大漢朝堂來說,是沒有多少的歸屬感的,『葬於東坡』表麵上看起來似乎蘊含了落葉歸根的思想,但是實際上李儒對於自己成長起來的家鄉,也並不是那麼的喜歡。

因為在李儒的家鄉,在他幼年,是充滿了各種紛爭,腐敗,以及欺上瞞下的手段,還有痛苦不堪的回憶。

所以很自然的,李儒所謂的『葬於向東之坡』,期望看到的,或者說是更加盼望的,並不是看向腐朽的大漢朝堂,一度痛苦不堪的隴西隴右故鄉,而是想看見斐潛治下的全新的未來,想看見在斐潛帶領之下的那些新的變化,新的大漢。

而且這也非常符合李儒的風格……

棗祗思索著,『這麼說來,這「葬於向東之坡」,便有期待之意,「死後不必立嗣」,則顯決然之心,亦或是……哦,明白了……』

『唉……我也明白了……』龐統也是歎了一口氣,『文優名「儒」……臨到了頭來,卻是欲不名「儒」……』

棗祗微微動容,旋即也有些感慨。

斐潛摸著胡子,沉吟不語。他隻是一時之間念頭一動,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但是隨後龐統和棗祗就開始順著斐潛的思路往下『破解』李儒的謎題,而斐潛則反倒是有些糊塗了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說沒能明白,亦或是說自己『明白』了,想了半天,乾脆沉默是金,隻是聽著龐統和棗祗兩個人討論了起來。

『此「不具題名」,便是指的「儒」之一字了……』棗祗說道,『「儒」之好名,由來已久,「不具」,或有「不居」之意,亦或是言察舉之「不舉」?』

龐統捏著下巴上的肉,『有道理……多半就是如此……』

『……』斐潛緩緩點點頭。

李儒的名字,顯然不是他父輩的人給他取的,雖然說漢代人當中也有一些人會在某些時候改名,但是大多數人的名字還是父輩起了什麼,就是什麼名字的。

李儒不算是儒家人,甚至若是追尋到李儒的祖先,李儒所傳承的學問,都不是儒家的,或者說不是大漢當下在朝堂當中的這些『正統』的儒家的。李儒學問更多偏向於法家,或是縱橫家之類的傳承,所以一個法家,或是縱橫家的傳承人,偏偏名字是一個『儒』字……

儒家的事情總是很玄妙,比如說很多時候說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儒家。當有人發現了一個壞的儒家子弟的時候,馬上就有自稱儒家的人跳出來說那家夥不是儒家,最多就是混進儒家的叛徒。然後有人發現了一個不是儒家的好人,馬上也會有自稱儒家的人跳出來說,那就是儒家,他早就學習了儒家的經文,再不濟也領悟了儒家的精神,怎麼就不是儒家的人?

『不具題名』,便是指的這個?

『許書有曰,「儒,柔也,術士之稱。從人,需聲。」故而長史這「不具題名」之意,怕是需從此入手……』龐統微微眯著眼說道,『許洨長又得馬南郡之推崇,而馬南郡又是「不拘儒者之節」……噫……』

棗祗拍了拍手,『定然如此!』

『……』斐潛發現自己依舊是隻能微笑,然後沉默。

卻沒有想到龐統轉過頭來,對著斐潛說道:『如此說來,主公之前讓劉恭嗣前往青龍寺辯「坑儒」之說,便是絕妙之策啊!』

『嗯……』斐潛保持微笑。

不過龐統這麼一說,斐潛忽然也將這兩個事情聯係了起來。

斐潛原本讓劉廙繼續去青龍寺,原本的意思也是要『釣魚』的,因此讓劉廙一改所謂批駁的立場,翻過來去維護所謂『焚書坑儒』的正確性,是要讓劉廙儘可能的去勾連更多的魚出來,但是現在看起來,現在這兩個事情竟然……

好像,似乎,真的可以勾連在一起!

斐潛眨了眨眼,微微而笑,『俠者,兩肋插刀,儒者,蓋棺定論,倒也相映成趣……』

『蓋棺定論?!』龐統一愣,旋即大笑起來,『妙極!妙極!哈哈哈……』

棗祗也是笑著搖頭,說道,『若是此語一出,怕是天下無人敢自稱「儒」也!』

上古造字,果真不是誰便寫的……

這『俠』,可不就是兩肋插刀麼?

至於『儒』一字麼……

斐潛捏著胡須,而且從『儒』這個字上,他又聯想到了另外一個字,『郎』。

郎的本意是走廊的廊,本意是長簷,後來引申為房前長簷下的走廊。再後來進一步引申,成為待在前廊等待主人召喚的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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