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曹操點了點頭,打斷了曹植,然後指了指曹丕,『接下去。』
『嗯……這個……』曹丕清了清嗓子,略微拖延了一下時間,『嗯,其子曰勝,在吳,子西欲召之,葉公曰:「吾聞勝也信而勇,不為不利。舍諸邊竟,使衛藩焉。」葉公曰:「周仁之謂信,率義之謂勇。吾聞勝也好複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複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從,召之,使處吳竟,為白公……』
『嗯,』曹操點了點頭說道,『很不錯,都不錯。那麼……這個白公勝,是好是壞?所作所為,又是如何?』
『我知道!』曹植仰頭說道,『白公勝是壞人!他不記恩!』
曹操點點頭,『繼續。』
『鄭國收留了他父親,對待他父親甚善,他父親反而謀鄭國,此乃不義也。』曹植侃侃而談,『他自己也是如此,楚國召其回,委以重任,結果他執意要攻鄭,最終反叛……』
『嗯……』曹操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曹丕,『你呢?也覺得是這樣的麼?』
曹丕忍不住想要抽曹植一下,都給他全講完了,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可是又不能不說,沉吟了片刻之後說道:『雖然表麵上是這樣,但還是要仔細考慮一下其背後的原因,比如說太子建為什麼會離開楚國,而太子建的兒子又為什麼會去吳國?為什麼鄭國對待太子建的態度好,太子建依舊不會在意等等……』
『哈哈,有點意思……』曹操點頭,麵上露出了一些嘉許之色,『能想到這些,就已經是更進了一層了,來,繼續,繼續說說看……』
曹丕隻是說說而已,他哪裡能夠理順春秋戰國時期那麼多的國君和公卿之間複雜且又變態的各種關係,也不清楚楚平王和尹子西等人的利害衝突,更不清楚葉公和箴尹固的行為邏輯,隻是表麵上泛泛而言,所以當曹操讓他說出些具體的東西來的時候,就不免有些卡殼了。
『這個……太子建是因為其父奪秦女……故而……』曹丕講的結結巴巴,詞不達意,『然後鄭國……鄭國力衰,故善於太子建……然後,嗯,孩兒也就想到這些……』
曹操目光微微低垂,旋即笑道:『也是不錯了!』
曹操沉默了一回兒,抬起頭,目光看著遠方,『楚平王違諾娶秦女……死後遭鞭屍之辱,乃自取之……不過也因此有了秦國援軍……一啄一飲,便是如此,若是楚平王早知如此,又將何為?』
『太子建居於鄭……鄭國待其善……』曹操繼續說道,『鄭國位於晉楚之間,晉來降於晉,楚來盟於楚……故而太子建之所欲,乃引晉兵欲攻楚也……謀鄭,隻不過是順帶而已……』
『至於白公勝……』曹操頗有些感慨的說道,『若言其勇,可戰陣,敗吳於慎,亦亂於郢……若言其信,守邊境,直言其願,言出必行……嗬嗬……如此,可謂勇信乎?』
曹操長長歎息了一聲,半響不說話,過了片刻之後才轉頭看了看曹丕和曹植,說道:『好了,回去罷,你們早些休息。』
曹丕緩了一口氣,連忙點頭,帶著曹植低頭行禮,準備告退。就在曹丕將要退出節堂的時候,忽然聽到曹操又說道:『對了,之前聽聞丕兒你多有未儘之意,不妨這兩天就此事,好好參詳一二,寫篇策論來……』
『……』曹丕吞了口唾沫,『孩兒……領命……』
曹丕和曹植的腳步,在回廊當中漸漸的遠去。
曹操沉默著,半響又是再次輕輕而歎。
之前曹操以『白公之亂』來考核曹丕和曹植,是因為曹操真切的覺得當下的局麵,就像是曆史的重演。
春秋戰國時期的宮廷叛亂少麼?
而在這些叛亂的時候,誰得到了好處?
誰也沒好處。
有道是,神仙打仗,百姓遭殃,最後導致神仙們自己也同樣遭殃。稍有不滿,便隨心所欲地大動乾戈殺得血肉橫飛,然後呢?勝利者剛放下染血的刀,轉身在王座上坐下,不久之後就迎來下一個的複仇者。
誰又能代表了正義?
誰都沒有。
隻有好人才能擁有仁義禮智信麼?
野心家、陰謀家同樣可以具有這樣德特點。
比如石乞,寧死不說出主子的屍首下落,算得上是誠信和勇敢了吧?可是他正是白公之亂的罪魁禍首之一。
同樣,白公勝也算得上是坦率真誠,要做什麼要乾什麼都直言不諱,難道稱不上是言行一致?
忠孝、仁義、誠信、勇敢等等這些經常被人稱頌的品質,又究竟是什麼?
具備這些品質是一回事,用這些品質做什麼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站在局外的時候,便是如同觀景,這些權力和利益之爭,就像是一場場戲劇,上演了,落幕了,指點著,批判著,爭論著,其實無關痛癢。
可是若是身在局中……
便如當下。
荀彧舍不得潁川士族子弟,就像是楚平王舍不得秦女,就像是太子建放不下屈辱,就像是白公勝忘不了複仇。
反過來,曹操也是一樣。
年輕的時候真好,那時候身上的負擔好少。
等到年歲漸長的時候,負擔越來越大,勇氣就越來越少。
沒有誰會輕易放下,口頭上說都容易,但是做的時候都難。若是楚平王能體量太子建,若是太子建能體量鄭國,若是白公勝能體量尹子西,可是事到臨頭,誰會體量誰?
就像是……
曹操年輕的時候觀左傳,便是看到裡麵的英雄人物,愛恨情仇,恨不得以身代之,縱橫沙場,叱吒風雲。等到經曆了一些挫折之後再看左傳,便是看到了其中爾虞我詐,陰險毒謀,便是恍然大悟,捧著書卷細細品讀,仔細揣摩,盼望著能從其中多學一些機詭狡詐,運籌帷幄。
而現在,曹操再回頭想想左傳,似乎又有了新的感悟,但是這個感悟,卻讓他心疼,心累,心傷。
『啟稟大將軍……』
一名護衛在堂下輕聲稟報,『軍師祭酒前來……敢問大將軍……』
曹操回過神來,沉吟了片刻,『召!』
片刻之後,郭嘉到了節堂之下,一眼就看見了曹操依舊穿著日間的朝服,並沒有換上休閒的服飾,心中便是一沉。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著,走上前來,牽著郭嘉的手,一同往節堂內走,招呼郭嘉坐下,『若知奉孝來,當備些酒菜才是!隻不過現在天色已晚,多有不便,留待來日罷!來人!且上些熱飲來,與奉孝驅寒!』
曹老板眉眼之間就像是絲毫沒有半點憂慮一樣,笑眯眯的,『某於堂內看些閒散書卷,若不是奉孝前來,某竟不知已是入夜了!』
郭嘉低頭,拱手說道:『臣愚鈍,未能替主公分憂,多有愧也。偶思得一策,便是忘了時辰已晚,貿然求見,打攪了主公雅興,真是……』
『哈哈哈,什麼雅興,不過是閒暇消遣罷了……』曹操擺擺手,『且不知奉孝……嗯,先飲此杯,再說不遲……來來,請!』
等到仆從退下。
曹操又等了片刻,才就像是恨不經意一樣,重新詢問其郭嘉的來意。
郭嘉略微壓低了一些聲音,說道,『主公,某聽聞……這收複西域,乃呂布呂奉先,身先士卒,轉戰三十六國……』
曹操嗯了一聲,眉毛略微動了一下。
『臣還聽聞……這西羌之亂,是張遼張文遠,太史慈太史子義二人合軍平之……』郭嘉繼續說道,『且不知真假……』
曹操吸了一口氣,看著郭嘉說道:『奉孝之意是……』
郭嘉拱手說道:『有功,則當賞也……驃騎固然有功,而呂奉先征伐千裡,重開西域,亦當進封!可加封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持節,開衙設府以鎮西域……張文遠,太史子義定西羌有功,可封征西將軍,平西將軍,均假節,擇隴右之地為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