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恩科考試。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考試,考試製度,或者叫做『科舉』,也漸漸的不像是之前簡陋的模樣,而是多了一些守則和規矩,越來越像是那麼一回事了。
說起來,斐潛推行的『科舉』製度,雖說已經施行了一段時間,但是還沒有到一個非常完善的程度,就像是這考試的頻率,也是不是完全固定的,根據實際情況有所變動。
這一次青龍寺大論,來的學子多了,就順勢開恩科。
就像是後世的三大名言之一,『反正來都來了……』
在科舉盛行的封建王朝之中,在宋代之時,勸學篇當中的那幾句,成為了很多學子的座右銘,『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誌。六經勤向窗前讀。』
但是這個形容科舉的詩詞,有問題。
這首詩,是趙恒所寫。
趙恒,則是宋朝的第三個皇帝。
這家夥麼……
趙恒既非太宗的長子,也不是皇後所生,原本是輪不上他繼位的。但其長兄趙元佐因叔父趙廷美之死發瘋、二哥趙元僖無疾暴死,他才有幸成為太子。當然,皇宮之內的齷齪事情,誰也不敢說究竟有多少,但是趙恒的『澶淵之盟』確實是導致宋朝窩囊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澶淵之盟是趙恒在有利的軍事形勢下,卻變成了求和的結果,具體原因麼,不是不能打,而是不願意打……
對宋而言,一方麵幽雲十六州的大部分土地未能收回,另一方麵要輸金納絹以求遼朝不再南侵,此後遼更是不斷索取,以金錢換取和平。對遼國而言,卻是在不利的軍事情勢下占了大便宜,得到了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
為了在軍事上的竭力忍讓,以文禦武的策略能夠順利執行,趙恒在科舉上倒是儘力鼓吹,勸學詩就是一篇徹頭徹尾的『皇家廣告』。趙恒通過這個詩篇,描繪出魚躍龍門之後的一夜暴富,美人投懷,大權在握的種種美景,堪稱是宋代第一『爽文』。
趙恒這麼寫,就是在誘惑學子,大肆宣傳他們家的科舉,為的就是讓天下讀書人都為他們家的科舉而瘋狂。
倒不是說這形容科舉的『爽文』究竟有怎麼不好,但是因為死讀書而導致頭腦簡單化的家夥,將這大宋第一爽文死死記住了,成為了他們心中的執念,一旦這些家夥當官,第一件事就是利用手中的權柄,為自己搞票子,柰子,車子……
那麼大宋還能有什麼好?
廣告畢竟是廣告,光故著誇大療效,卻忘記了其實原本就是普通的酒水,而不是包治百病的仙丹妙藥。
就像是考試不是目的,通過考試選拔人才才是目的一樣,讀書也不應該就僅僅是為了票子柰子車子……
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文場之上的搏殺,何嘗不是如此呢?
長期的壓抑,心中的執念,最終一朝得以釋放,範進中舉的醜態便是可見一斑。
上梁不正下梁歪,終究導致了下梁歪。
那些殺出重圍的幸運兒,哪個不是付出了及其沉重的代價呢?
他們從一個小小蒙童,寒窗苦讀後,參加層層淘汰率驚人的考試,想要最終考中進士,平均需要三十年時間。
三十年啊,足以讓一個奶聲奶氣的稚子,變成胡子拉碴的猥瑣大叔,人生中最美好、最寶貴的少年、青年時代,就這樣蹉跎而過,代價不可謂不沉重。
這種沉重,又一代代的壓在了學子身上。
前期饑渴,後期補償的瘋狂,也就越發的明顯,而這種突然暴富起來的幸存者偏差,又會刺激下一批的學子瘋狂的投入到這個巨大的旋渦當中……
斐潛想要『科舉』這副藥的療效,但是又要明確的杜絕其中的副作用,就不得不小心謹慎,不過分的吹噓科舉的療效,同時開辟出除了文學士之外的晉升通道,以免眾人都擠在一個獨木橋上,最終不可避免的形成相互踩踏的情況出現。
三個獨木橋,再加上一個荊棘路,怎麼也會比後世的封建王朝要好一些罷?
但是即便如此,因為大漢當下實際上各地郡縣的晉升空間幾乎為零,地方太守的私人征募根本無法得到中央朝廷的認可,所以這一次的恩科試,參考的人數也大大的超出了斐潛的預計。
同時,斐潛也沒想到,這一次的恩科考試,便是出現了新問題。
之前的一些老問題,其實都在解決。
比如住宿。
這一次來參加青龍寺大論的學子有很多,這些學子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士族子弟,多多少少都帶有一些隨從,平日裡麵分散在各個陵邑之中,去青龍寺的時候也不是同進同退,並且幾場大的辯論和宣講的時候,都有斐潛預先派遣的兵卒來維護秩序,所以在住宿和出行也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但是其他新問題便是又多了……
比如文集試棚開恩科考試的時候,因為各地的學子大量集中,這人一多啊,就自然使得事情繁雜了起來,各種匪夷所思的情況也出現了。
在這些學子之中,有在考試前夜還去尋歡的,畢竟樂子魂什麼年代都不缺的;也有的是到了考場之後才發現有東西忘了帶的,即便是在昨夜一再收拾一再檢查也依舊忘了的;還有出門便是踩到狗屎,亦或是平地裡左腳絆倒右腳的……
考試當天會發生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根本讓人想都想不到。
有帶著一身酒氣來的,站都站不穩,搖搖晃晃,似倒非倒的樣子。也有的是緊張得臉色發白,就像是小偷第一次作案現場被抓住了一樣,害得檢查的兵卒將其身份一再核對。還有的則是丟了銘牌,涕淚橫流的苦苦哀求要進考場的。
更過分的是等到了時辰已過,通鼓已經敲響了,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經進場,還有從遠處狂奔而來,然後自然是不得而進,結果便是跪倒在緊閉的大門之外嚎哭,撒潑打滾控訴天地之不公,驃騎之不仁,考場的上上下下的官吏兵卒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等等。
不就是差了一點麼?
也就前後腳的功夫,難道不能等一下麼?
至於自己的嚎哭之聲會不會導致考場之中的學子受到一些負麵的影響,這些家夥則是根本不考慮,表示自己都這麼淒慘了,難道其他人就不能多一點憐憫之心麼?沒有憐憫之心,還能像個人麼?
這樣的事情,在參考的人數越多的情況下,便是越是繁雜。
司馬懿背著手,站在高台之上,冷眼看著在考棚之外嚎哭怒罵的那些學子,皺眉對著身邊的小吏說道:『速速將其轟走!若違抗者,依攪亂轅門之罪論!』
小吏迅速帶著兵卒,持著棍棒將那些學子轟打而走,才使得考場門口的噪音降低了下來。
『考棚之外喧嘩鬨事,應循何律,應罰幾許……如今這參律院,真是越發懶怠了,主公沒有交待,便是全然無事乎?嗯……主公令我主持此次考試,莫非就是為了此事?』
以衝撞府衙轅門來處置,似乎也可以,但是終究不能算是很恰當。
司馬懿心中暗想著。如今他是大理寺卿,自然是越發的注重律法,而驃騎大將軍的考試已經舉行過了許多次了,依舊沒有一個成型的法律,之前屁股不坐在考場之中,也自然沒有多少關注,現在擔任了主考官,也就引起了司馬懿的思索。
像是做到了司馬懿當下位置的,基本上都不是傻子,也沒有人願意當傻子。
包括司馬懿在內,驃騎大將軍斐潛的政治中上層官吏,都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這樣的考試模式還將持續推動下去,最終會成為一個人才選拔的重要途徑。
或許之前還有一些人有所顧慮,但是看著當下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這個考試模式之中,並且從中獲取了利益,那麼即便是再蠢的人也明白,大勢不可違。
這些從考試當中得到晉升,開始逐漸的走上朝堂的官吏,隨著時間的推移,隻要能穩定十年,甚至更短的時間,這些人當中就會有一些嶄露頭角的人走上中央朝堂的位置,然後這一項考試製度也就會隨著這些人在中央掌控權柄而徹底穩固。